南吳劍門旁
飛輦在空。
一人一輦,靜候等待。
輦中少年悠閒地舒展身體,讓周身每個部分都能感到放鬆和愉悅,不時抓起身側那一壺美酒眯上兩口。
酒壺通體玄玉製成,內裡酒水更是時常散著淡淡寒霧,聞時冷,入喉冰,到了腹中卻是化成了翻絞五臟六腑的烈刀。
“義父說的不錯,他喝一杯普通茶,那茶並不普通。
可我喝了,那就很普通。
所以我這般境界的人,隻能喝這種上好珍釀,才能品得其味。”
宋延邊喝邊和輦外的喜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喜姨咧嘴道:“還有好酒哩,找個機會,我們去搶。”
宋延一愣道:“為什麼要搶?我們我們是那種人嗎?”
他冷哼一聲,道:“這片土地上,無論我拿什麼東西,都是看得起他,都是給他麵子。
他若是不要這麵子,那就好好教教他,讓他多知道一點道理,多明白一點是非,以免日後吃了大虧。”
喜姨:
她的胖臉忍不住側去,瞅了一眼那簾布後的少年。
宋延繼續用一副感慨的語氣道:“哎呀,早在古晉,我就聽過這魚小娘子的豔名,說是古晉大地上百年以來最美的娘子。
不瞞喜姨,我這睡前,十天裡有五天在想她。
想她的臉有多美,腿有多長,胸有多大。
嘖嘖嘖,沒想到今日竟能得償所願,夢想成真,哈哈哈哈。”
少年一邊大笑,一邊舉壺暢飲,飲罷又取了一壺新酒,同時口中哼起了小曲兒。
他餘光輕掃,掃過簾外那浮空而立的恐怖紫府修士。
喜姨那黃豆大小的眼珠子也咕嚕嚕轉向了他,和他對在了一起,然後輕聲道出句:“這魚小娘子已入紫府中的偽府境了,主人和她嘿嘿時,最好當心點彆被她傷到。”
宋延自然明白“偽府”是指那種利用“玄心”初步升到了紫府,可卻沒有能繼續待在玄心上,而是不得不以海量晶玉維持境界,從而導致境界極度不穩、一個不小心甚至就會跌落回絳宮的境界。
這個境界的存在,在壽元上從原本絳宮的200年變成了紫府的1000年,隻是完全無法動用紫府初期該有的力量。
此謂偽府。
宋延“嗯”了聲,然後不再多說,而是十指交叉,舒服地閉上眼。
他有點不明白了。
這個叫喜姨的女人,到底在圖什麼?
雖然從整體局勢來看,這圖謀應該不是殺人誅心那一類,可他覺得實在不正常。
今天,他都表現的這麼紈絝了。也不修煉,一朝得勢就想著先找女人,而且還要和彆族發生衝突。可喜姨不但沒有半點惱怒,半點反感,半點勸說,還一副他想怎樣就怎樣的模樣。
為什麼?
世上沒有無緣由的愛恨。
付出的越多,求得也就越多。
可他如今雖有天賦,卻也絕對沒有到能讓一個強者如此聽命的層次。
略作思索,宋延道:“喜姨,我現在就想要她,一刻都等不及了!”
喜姨什麼都沒說,隻是淡淡地“嗯”了聲。
南吳劍門,朱紅錦衣小娘子一個失神,就感到高空有座山壓了下來。
狂風壓得大地幾要崩潰,然後那恐怖的人形凶獸就站到了她麵前。
喜姨甕聲:“魚掌教,輦中一敘。”
魚玄薇銀牙暗咬,卻旋即一抱拳,道:“前輩,這片大地還是有古族聯盟存在的,聯盟曾許我”
喜姨一擺手,打斷道:“時間早過了,沒人會在乎你這般小事。能跟我家主人,也是你的福分,彆不識抬舉。
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
一,隨我上輦。
二,我把劍門滅了,再把你打廢,然後上輦。”
魚玄薇愕然地看著麵前的恐怖女人。
她從未見過如此凶殘霸道的人,縱然是之前那夜王古族的族人對她也是有著耐心的,絕不是這種辣手摧花類的。
喜姨冷冷道:“叫你一聲魚掌教,是給我家主人麵子。彆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罷,她眼露凶光,冷冷掃向其後那雖不能說破敗、可卻絕對配不上一個宗門模樣的劍門,冷哼出一句:“真要我動手?”
魚玄薇咬著嘴唇,她忽然覺得也許那夜王古族的紈絝還不錯。
可是,此時她已彆無選擇,於是恭敬一行禮,道:“晚輩願往。”
喜姨道:“這才像話,服侍好主人,否則死!”
須臾後,一道劍虹來到飛輦前,魚玄薇還未開口,簾布掀開,內裡猴急地探出一隻手緊緊抓住她手腕,然後在她的一聲驚呼中將她快速拉入了輦中。
魚玄薇隻覺惡心無比,手腕處都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而就在這時,遠處天穹忽的傳來一聲悶哼。
“來我夜王古族地盤,搶我夜王古族的女人,道友,是否不把我夜王古族放在眼裡呢?”
簾布掀開
魚玄薇看到遠處天空數十道身影正在掠來。
為首二人,一個是白發中年人,眼纏黑布,披五色錦,另一個則是個纏著黑布的少年。
“夜福!”
魚玄薇忍不住大喊一聲,有種尋到了救星的感覺。
那眼纏黑布的少年正是夜福。
夜福自然從魚玄薇語氣中聽到了許多東西,他也是心情複雜,因為他從未想過魚小娘子居然還有一天會向他求救,如此可見那輦中的無相古族紈絝是何等的霸道,何等的惡棍!
宋延拉著魚玄薇的手腕,也不鬆開,隻是隨意岔開雙腿,一邊看著外麵,一邊狠狠一拉,讓這小娘子跌跌撞撞地撲入了他懷裡,然後不得不拘謹地坐在他腿上。
宋延感受著大腿上壓著的肥軟臀兒,朝著外麵勾了勾手指,似在挑釁。
今天來這兒,他不僅是想把“自己紫府護念的契機”給找回去,還想試試喜姨的底如果可以,他還想試試無相令牌中的老怪出手。
魚玄薇麵色蒼白地坐在這陌生少年懷裡,下意識地殺機萌動,可想到那人形凶獸的話,卻是絲毫不敢動彈,隻能屈辱地忍受著兩人緊密的接觸。
“不!!!”
夜福悲憤地狂吼出聲,然後看向身側白發中年人,道:“二叔,二叔!!”
白發中年人卻沒回應,而是認真地仔細地看向那飛輦旁傲然而立的肥壯女人,忽的冷靜地問了句:“可是喜公主當麵?”
喜姨並不回答,冷冷問出句:“打,還是不打?”
白發中年人道:“老夫夜雙成”
“打,還是不打?”
“既是喜公主在此,罷了”
“彆罷了啊!還是打吧!”
話音落下,喜公主陡然衝了出去,那肥胖的肉頓如滾水沸騰,一疊疊,一鋪鋪地翻滾起來,粗壯的腿在虛空中猛然一踏。
這一踏,就好像把整個兒虛空都踏碎了,碎片氤氳成了一隻有念頭之力構成的巨大象蹄。
那象蹄並不完整,給人以殘缺之感,但縱然如此,卻也威力極強。
蹄未落地,其下山河已如紙屋遭了台風,轟隆隆地被深陷而下,山峰都被踏平。
自稱夜雙成的白發中年人大驚,急忙施展力量進行對抗。
可在接觸到那飽含殺念的象蹄時,他如被鋼板拍飛的鳥,整個往下急速墜落,陷地十餘丈,坑洞延綿,煙氣滾滾。
喜公主皺了皺眉,道:“沒意思。”
坑洞裡,夜雙成狼狽地爬出。
喜公主俯瞰著他,道:“你們晚上才厲害,不如等晚上再打。”
夜雙成沒回話,而是微微閉目,好似在通過什麼方式在聯係什麼人。
片刻後,他睜開眼,歎了口氣道:“喜公主為求突破紫府後期,想要以戰求道,老夫就不奉陪了。
至於這淩波古族的後裔,早已失了傳承,不過一介凡女,於我族毫無用處,喜公主若是要,拿去便是。”
說罷,他也不等喜姨說話,轉身朝著夜福淡淡道了聲:“小福,叫一叫長輩,我們走了。”
剛剛的聯係裡,他已經弄明白了。
喜公主這個瘋女人為求突破紫府後期,正在四處找人打架,他可不想觸黴頭,把自己底牌莫名其妙地耗在這種地方。
夜福看著飛輦。
飛輦簾子被宋延刻意掀開。
少年摟著美人,一邊飲酒,一邊哈哈笑著。
而美人蹙眉,顯在忍耐著低眉侍奉,不時微微抬眼,用我見猶憐的目光傳來求救的信號。
夜福用哀求和悲憤的語氣喊道:“二叔!”
“是讓你叫喜公主!”夜雙成怒其不爭地批評道,“一個女人你都放不了手,你還能做什麼大事?!”
夜福怒道:“不是啊,二叔!還有天理嗎,這裡”
話音未落,他陡然感到了一股殺氣,他抬頭看去,卻隻看到了一雙黃豆大小的眼睛。
那眼睛取代了天地,好似兩輪巨大的獸瞳橫亙在前,其中閃爍著暴虐。
夜福喉結滾動,瑟瑟發抖地低下頭,顫聲行禮:“喜喜前輩”
旋即,他又鼓足勇氣,不甘道:“不知您旁邊飛輦中的是無相古族哪哪位世兄?”
喜公主並不答話,隻是戲謔地勾了勾嘴唇。
夜福心頭一顫,急忙轉身,屁滾尿流地走了。
喜公主收回視線,忽的感到有人在看她,餘光斜過,對上宋延視線,她忽地甕聲道:“主人不必故作紈絝姿態,處處試探我。
我是有求於你,但那事卻是和我龍象古族有關,或者說是和整個古族有關
主人既是古族人,本也逃不了這災禍。
主人被玄龍盯了十息,這天賦是無相古族這一代,上一代,甚至在世者裡都絕無僅有的。
這才是我追隨您的原因。
我追隨的不是現在的您,而是未來的您。”
她微微閉目,道:“三千年一變,距今又過二千一百一十二年,時間不多了。主人不必多想,不必再試這些有的沒的,速速變強就是。”
宋延被識破心思,也不驚訝,隻是微微眯眼。
他忽的回想起唐嘯空所說的話。
“我無相古族至今五千餘年,初誕生之際,便有先天神魂秘術,以及作為傳承的無相麵具。
而自兩千年前,陰陽玄龍馱玉碑於祖脈現世,那玉碑上所記載的就是我無相古族的第三樣傳承————無我真法。”
一個五千餘年,一個兩千年,還真就是三千年一變。
喜公主陡然一指正坐在他大腿上的魚玄薇,道:“她那淩波古族,八千年本是強盛無比的古族,在這片土地上隻在如今的無相古族之上。
可是兩千年前卻逢異變,苟且千年,還是未曾能夠續命,這才覆滅。
而這夜王古族卻恰恰是崛起於兩千年前,屬於新興古族,所以對於無相古族才存了幾分敬畏,因為它底蘊並沒有無相古族深。”
宋延道:“那喜姨呢?”
喜公主道:“我龍象古族是差不多時間毀滅的,可我明明誕生在種族滅亡一千多年後卻是唯一一個體內還存在著本族先天秘術傳承的存在。我想弄明白這一切是為什麼。”
說罷,她淡淡道:“這些事,本不打算和主人這麼早說。可沒想到,主人不僅天賦強大,全身上下還長滿了心眼兒,我若不說,反倒是讓主人生了疑心,讓主人繼續這麼紈絝下去,內耗下去。”
兩人對視半晌。
宋延忽地指著她,笑道:“你錯了。”
說罷,他就把魚玄薇撲倒在飛輦中的橫椅上,身子狠狠壓將上去,可隻是貼了貼卻沒動,然後又迅速抬起了身,繼而把魚玄薇扶起,為她拉了拉褶皺的衣裙,道了聲“抱歉”,然後看向喜姨,長歎一聲道:“你沒錯。”
兩人再度對視。
喜公主笑道:“我果然沒看錯人。”
宋延苦笑著搖搖頭,取出兩個酒杯,又舉壺斟滿一杯,待到另一杯時,他禮貌問:“魚姑娘飲酒還是飲茶?”
喜公主手一揮,將飛輦簾布遮起。
飛輦中,魚玄薇已然醒悟過來,她此時認認真真地打量這剛剛令她惡心無比的少年,隻不過她也聽過無相古族的傳聞,知族中之人神秘莫測,所見模樣絕非原本模樣。
可神態姿儀風度卻做不得假。
剛剛還一副紈絝色鬼模樣的少年,此時兩袖清風,神色平靜,清貴從容,不怒自威,似天崩不驚,地陷不懼。
“主主人。”魚玄薇也忍不住道了聲。
宋延道:“喝茶吧。”
說完,他為魚玄薇斟茶,遞去。
魚玄薇接過茶水。
茶香四溢,品質極好,根本不是如今的南吳劍門消費的起的。
她抿了一口,小心問:“主人認識我?”
之前,她覺得是個紈絝看上了她,想要強行搶奪的故事,可現在明顯不是。
宋延看著這曾經的故人,緩緩搖了搖頭,然後道:“不過是我和喜姨一個重新認識彼此的契機而已。”
輦外,喜公主黃豆眼兒忍不住翻了翻,心中暗道一句:‘放屁!’
魚玄薇卻當了真,她輕輕點頭,應了聲“哦”,然後道:“那主人,我”
既然隻是契機,不是為她而來,她已經想不到自己再留在這裡的理由。
繞來繞去,終究還是未曾繞過被夜王古族吞了,去當那夜福爐鼎的命運。
還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