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夫人溫潤如月華的目光在法倫臉上停留了片刻,帶著洞悉一切的沉靜。
胡騰老師則毫不客氣地揮了揮手,布滿暗色鱗片的手指指向門口,金色的豎瞳裡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大煉金術士的權威:“小子,還有那個硬撐著的鬼丫頭,出去!這裡沒你們的事了。我們要給她做個全麵檢查,看看那老巫婆的意誌投影到底有沒有留下什麼‘紀念品’!”
法倫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最終隻是點了點頭。
他明白,關於艾麗莎的姓氏問題,他解釋不清楚。
“好。”他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
千代也掙紮著從椅子上站起,臉色依舊蒼白,左臂上那暗金與幽綠交織的紋路在製服袖口下若隱若現。
她默默地看了艾麗莎一眼,後者那雙深灰色的眸子正從巨大的迷茫中緩緩聚焦,帶著初醒的脆弱和對周圍一切的審視。
千代沒說什麼,隻是對蘇珊夫人和胡騰老師微微頷首,跟著法倫走出了據點。
駝骨風鈴在他們身後發出細碎的聲響,隨即被關上的木門隔絕。
據點外,西風小鎮永恒黃昏的橘黃色光線柔和地灑落,帶著沙塵特有的乾燥氣息。
集市喧囂的聲浪隱隱傳來,卻仿佛隔著一層磨砂玻璃,遙遠而模糊。
兩人並肩走在被歲月和風沙打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上。
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在身後拖曳。
法倫下意識地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那是強行乾涉心象迷宮帶來的反噬。
千代走在他身側,步伐比平時慢了許多,帶著重傷初愈的虛弱。
她側過頭,看著法倫棱角分明的側臉和眉宇間難以掩飾的疲憊,紫色的眼眸裡掠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半晌,她唇角微微向上牽起一個極淡、卻真實存在的弧度,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歎:
“你又做到了,法倫。”
法倫腳步頓了一下,側頭看向千代。
少女清冷的麵容在黃昏的光線下少了幾分往日的鋒銳,多了些柔和,左臂上異樣的紋路和蒼白的臉色更添了幾分脆弱的美感。
他心頭微動,隨即習慣性地抬手撓了撓後腦勺,黑發有些淩亂,臉上擠出一點帶著赧然和故作輕鬆的笑意:
“啊…運氣好罷了。”他含糊地應道,目光有些飄忽地望向遠處沙丘起伏的輪廓,“誰知道最後會那樣…瞎貓碰上死耗子。”
運氣?千代心中無聲地重複著這兩個字。
她太了解法倫了,他總是這樣,習慣於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後,用“運氣”或“巧合”來輕描淡寫地帶過那些驚心動魄的付出和近乎本能的敏銳決斷。
她沒再追問。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沉默再次降臨,隻有兩人輕微的腳步聲在黃昏的小鎮中回響。
空氣中彌漫著烤饢的香氣和某種不知名香料的辛辣味。
法倫能感覺到千代的目光依舊落在他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
又走過了一段路,繞過一處堆滿彩色陶罐的拐角,喧囂聲似乎更遠了些。
千代忽然停下了腳步。
法倫也跟著停下,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千代微微低著頭,黃昏的光線在她濃密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她眼底翻湧的情緒。
她似乎在醞釀著什麼,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按住了左臂上那隱隱發燙的紋路。幾縷黑發垂落在她白皙的臉頰旁。
然後,她抬起了頭,深黑色的眼眸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出法倫的身影。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拂過沙丘的微風,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和…一絲難以掩飾的羞澀:
“下一次…”她的聲音頓了頓,仿佛用儘了力氣才將後麵的話吐出,“…也一定要來救我。”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抹極其罕見的、如同朝霞初染般的緋紅迅速爬上了千代白皙的臉頰和耳根,與她平日清冷的形象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她甚至沒等法倫有任何反應——無論是錯愕、回應還是僅僅一個眼神——便猛地轉過身,像是要逃離這讓她心跳失序的瞬間,快步朝著前方燈火漸亮的旅館方向走去。
腳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背影在黃昏中顯得有些單薄,卻又透著一股決絕。
法倫愣在了原地。
晚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他臉上驟然升騰起來的熱度和耳邊嗡嗡的回響。
千代最後那句話,還有那驚鴻一瞥的羞赧紅暈,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猝不及防地印在了他的意識裡。
“到底是誰救誰啊......”法倫下意識地喃喃自語,看著千代幾乎要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想起她奮不顧身地開啟鬼化,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隨即,一種混雜著茫然、無措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湧了上來,讓他罕見地有些手足無措。
西風魔窟夏令營的最後幾天,在一種疲憊、療傷與最後衝刺的混合氛圍中飛快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