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的墜落,是一種純粹的剝離。
沒有下墜的失重感,也沒有沉入深海的窒息。
更像是有人用一塊沾著乙醚的濕布,悄無聲息地蒙住了他的靈魂。
視覺、聽覺、觸覺……構成“法倫·特裡斯”這個存在的所有感知,都在瞬間被逐一剝奪,最終歸於一片絕對的“無”。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一瞬,或許永恒。
一縷鹹腥的海風,打在了臉上。
法倫緩緩睜開雙眼。
沒有黃泉國的死寂,也沒有純白無垢的虛無。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熟悉到讓他心臟微微抽痛的景象。
低矮、破舊的木質建築擠作一團,牆壁被常年的海風侵蝕得斑駁不堪,仿佛隨時都會垮塌。
狹窄的街道上,汙水橫流,混合著劣質朗姆酒的酸腐氣與未乾魚獲的腥臭,構成了一種獨屬於此地的“味道”。
醉醺醺的水手勾肩搭背地從酒館裡撞出來,口中用最汙穢的語言咒罵著什麼,隨即又為了一枚生鏽的銅幣扭打在一起。
沒有人理會,也沒有人勸阻。
冷漠,是這裡的通行證。
這裡是拉納港,被往來的海商與傭兵們私下戲稱為“罪惡港”的地方。
他的家。
“喂,小鬼!還愣著乾什麼?!”
一個粗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法倫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男人身材高大,穿著一身邋遢的警長製服,腰間的左輪手槍幾乎從未擦拭過,臉上總是帶著宿醉後的疲憊與不耐。
是他的叔叔,拉納港少有的執法者,也是最不作為的那個。
法倫低下頭,看到了自己那雙小了不止一號的手,以及身上那件打著好幾個補丁的粗布短衫。
他回到了過去。
不,更準確地說,他被拖入了自己那段塵封的童年記憶之中。
“今天的麵包,自己去碼頭‘找’。”叔叔打了個哈欠,隨手扔過來幾枚臟兮兮的銅幣,便頭也不回地朝著酒館的方向走去。
法倫握著尚有餘溫的銀幣,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看著叔叔的背影,看著周圍那些麻木空洞的人群,一種久違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將他淹沒。
這就是他的童年。
隻有為了填飽肚子而掙紮的本能。
然而,這一次,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他開始“看”得更清楚了。
他看到,那些醉醺醺的水手,在叫囂與鬥毆的間隙,眼中閃過的是對遠方家鄉的思念與對明日航程的恐懼;他看到,酒館裡濃妝豔抹的侍女,在強顏歡笑的背後,是對染上惡疾的兒子的無儘擔憂。
他還看到,那個總是醉醺醺的叔叔,在轉身走進酒館前,那雙總是睡意朦朧的眼睛裡,透過人群的縫隙,飛快地瞥了自己一眼。
那眼神複雜,有不耐,有煩躁,卻也有一絲隱藏得極深的……愧疚?
這些畫麵,這些細節,如同被放大了無數倍,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就在這時,一個幽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心底響起。
“眼睛,能看到真實,也能構築虛妄。”
月讀命。
周圍的世界瞬間褪色,化為單調的黑白。
所有人都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的木偶,靜止在原地。
唯有法倫,依舊保持著彩色的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