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顫抖著，顫抖著。連空氣都像是被凍硬了的鐵片，一呼吸就劃得喉嚨發疼。可我卻喘不過氣。
那些粘稠的血在地上蔓延，順著靴底的縫隙滲上來。熱的，冰的，都是血。
那種味道鑽進鼻腔、喉嚨、胃，再順著脊椎往上，一寸一寸爬進腦子。
我幾乎能聽到它在腦中晃蕩的聲音，像是在我體內翻滾。
胃裡開始抽搐，意識卻死死拽著自己不動。
我從來不曾承認過自己軟弱。
我不敢。
那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刻進骨頭的本能——不能在任何人麵前露出縫隙，哪怕再痛，也要抬起頭。
可現在，身體在背叛我。
指尖在發抖，連呼吸都亂了節奏。那種顫抖，不是因為冷，是因為徹底的無力感。我看著那一具具白布裹著的身軀——有人曾是同袍，有人甚至和我說過話。
但現在他們什麼都不是了，隻是編號、表格、記錄中的一行。
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
我知道。
我無法阻止這些，也從未被要求去阻止這些。
理智一遍遍告訴我：這隻是戰爭的一部分，誰都沒錯。
可理智說的話我聽不進去。
那一刻，我的腦子像被灌滿了冰水，又被倒進了沸湯。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模糊，風、喊聲、金屬摩擦聲都離我越來越遠，
隻剩下那種“粘稠”的感覺在翻騰。
腳步有些虛浮，我幾乎站立不穩。有人從我身邊經過，我下意識想抬頭，卻發現脖子僵硬得像被凍住。
血色、白布、雪、霧氣、呼吸……全部融成一片刺眼的光。
我聽見阡陌在叫我，聲音被風吹散了幾次。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回應。
我似乎知道，“承認自己軟弱”不是一句話那麼簡單的事。
那是一種坍塌，是你明知道撐不下去，卻還想裝作沒事的那一瞬間。
我被迫麵對那個從未敢直視的自己。
一隻手突兀地握上了我的手，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指骨碾碎。疼痛像一道鞭子抽進我的神經，讓我從渾濁的晃神中被生生拉回現實。
我猛地轉頭，就在那一瞬間，看見了——
那張臉。
葉霖。
血汙與泥水糊成一片，順著他的下頜蜿蜒而下。原本一絲不苟的軍服已經破碎、臟亂不堪，肩頭甚至還粘著乾涸的血跡。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他。
不再是那張在首都星時高高在上、冷漠得如同一堵牆的臉，也不是那個指著我說“你不配”時的那種鋒利神情。
他看起來像是被一整場戰爭撕扯過的野獸，狼狽，疲憊，甚至有一點……真實。
“你是軍人。”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礫磨過，帶著血腥和風雪混合的寒氣鑽進耳朵。
那不是責備，也不是命令，更不像他一貫的譏諷。
更像是在提醒，甚至，是在拽著我，從坍塌邊緣往回扯。
那一刻，時間有點錯亂了。雪落在我們之間，像是厚厚的一層幕布。我愣愣地看著他，腦海裡卻一片空白，連嘴唇都沒來得及抖一下。
他卻沒有等我的回應。隻是鬆開我的手，轉過身，背影在風雪中顯得無比堅硬。
那是一個——早已習慣了戰場的人。
他踩著雪，踩過血，徑直離開，沒回頭。風把他背後的披風揚起，像是一麵殘破的旗。
我的手還在發麻，被攥出的印痕一陣陣地疼。可那股疼，卻清醒得幾乎刺眼。
“你是軍人。”那幾個字像釘子一樣釘在腦海裡，一遍一遍地砸著。
我忽然意識到，他不是在命令我——他是在告訴我，這條路上，沒有人能真正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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