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何至於此……”
放下轎簾,張四維自嘲的笑了笑。
翰林院編修而已,何故思考這麼多?
當今陛下是個聰明人,可人太聰明不是好事。
今日聽同僚議論,陛下很難得召開一次朝會,讓眾人議事。
本想議議天幕裡透露的未來曆史、科技等等,如何利用。
沒想到,有個臣子請開海禁。
這一下,算是捅了馬蜂窩,十個臣子有十一個都在附和。
當初陛下想開海禁,隻是透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言語,就被群臣否了。
說來還真是諷刺,如今群臣想開海禁,又被陛下一言否了。
朝會就這樣不了了之。
大臣是故意的,知道陛下會否?
陛下是鬥氣,還是另有安排?
自己猜不透,也不想猜。
張思維突然掀開轎簾,看著評論。
“孝高皇後,諱秀英?”
大明,洪武年間。
蟬鳴透過雕花窗欞在殿內忽近忽遠。
朱元璋正握著書的手突然頓住,濃眉下鷹隼般的目光掃向案前正在研墨的起居郎。
老朱對身旁的馬皇後小聲問道:“妹子,秀英是你小名?”
馬皇後剛將冰鎮楊梅遞到丈夫手邊,聞言指尖微顫,青瓷碗裡琥珀色的梅汁泛起細碎漣漪。
馬皇後抬頭望進朱元璋深褐的瞳仁,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滁州城的月光。
新婚之夜,朱元璋就著燭火給她講鳳陽老家的故事,抱著自己說:咱有家了。
“我的小名是什麼,你不知道?”馬皇後眼尾漾起笑紋,如同當年掀開紅蓋頭時那般狡黠。
朱元璋霍然起身,他想起翻閱前朝實錄時,那些皇後們的名字永遠藏在“某氏”的迷霧裡。
就像他幼年時看到的牌位,層層疊疊寫著“朱門陳氏”“朱門王氏”,卻尋不見真正的名字。
“應當是史書沒記載我的名字,後人自己取的吧。”馬皇後開口解釋道。
話音未落,朱元璋已大步流星走到起居郎麵前。
年輕的官員正要行禮,卻被皇帝鐵鉗般的手掌按住肩頭,能清晰感受到繡著金龍的衣料下賁張的肌肉。
“把皇後的名字給咱記在史書上!”
朱元璋的每個字都像在青磚上鑿刻,額角青筋隨著呼吸起伏。
起居郎的筆尖懸在紙上方顫抖,墨汁暈開黃豆大的汙漬:“陛下,我隻是起居郎......”
朱元璋猛然鬆開手,嘴裡念叨著:“咱都氣糊塗了。”
轉身走向朱標,老朱伸手按住兒子的肩膀:“將來咱走了,寫咱實錄的時候,一定得把你娘名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寫上去。”
朱標重重的點了點頭。
“後人這取的都什麼破名字!”朱元璋惡狠狠的吐槽道。
馬皇後看著老朱起伏的脊背,恍若像是望見那個在皇覺寺挨了方丈責罵,卻梗著脖子不肯認錯的小沙彌。
“好了,重八。”馬皇後輕喚一聲。
老朱的背脊隨著馬皇後的輕喚漸漸鬆弛下來。
“秀外慧中、英氣逼人,後人取的這名字寓意挺好的。”
朱元璋緩緩轉身,望見馬皇後鬢角銀絲如月華流轉。
二十年前紅巾軍大帳中,正是這雙眼睛在搖曳的燭火下,一針一線為他縫補戰袍。
老朱嘴角揚起少年般的促狹,眼尾皺紋堆疊成溫柔的溝壑。
“嘿嘿,確實,比你小名是要好聽一些。”
“好你個朱重八,討打。”馬皇後柳眉倒豎,廣袖翻飛間擲出顆水靈靈的楊梅。
朱元璋抬手穩穩接住,指尖殘留著冰鑒的涼意,果香混著馬皇後常用的沉水香沁入心脾。
老朱故意誇張地咬破果肉,紫紅汁液順著指縫滴落在龍袍的金線刺繡上。
“還是妹子心疼咱,知道咱口渴了。”
朱元璋吮著手指笑得像個得逞的孩童,餘光瞥見起居郎正埋頭疾書,突然正色道:“方才那些渾話可不許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