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章惇#】
【讀過林語堂的《蘇東坡傳》,或者通過這本書被動了解蘇軾與章惇故事的人,大多喜歡蘇軾,討厭章惇。
因為蘇軾晚年被貶嶺南、海南,都是拜章惇所賜。
在與蘇軾的有關書籍、電視劇、電影中,章惇基本是一個後期大boss的形象。
當然,也有人通過翻閱史書、典籍,了解曆史後,又提出一種觀點,即:蘇軾對不起章惇。
蘇軾和章惇本是好友,王安石變法後,蘇軾成了舊黨,章惇成了新黨。
二人政見不合,但不妨礙他們私下裡依舊是朋友。
新黨得勢,元豐二年,烏台詩案爆發,蘇軾被誣陷,鋃鐺入獄。
章惇身為新黨,卻為救好友,不惜在朝堂上公然頂撞宰相王珪,給蘇軾求情,說好。
蘇軾出獄被貶黃州後,其他人都在避嫌。
隻有兩個人大大方方的給蘇軾寄錢、寄藥,還苦口婆心的勸他少寫點詩、少說點話。
其中一個是他弟弟蘇轍,另外一個就是章惇。
作為朋友,章惇在政治立場相左的情況下,對蘇軾已然仁至義儘。
但是,元佑更化,舊黨得勢,舊黨眾人圍攻彈劾章惇,蘇軾卻一言不發,而他的弟弟蘇轍也加入到了彈劾張敦的行列中。
蘇軾對此,卻裝起了鴕鳥,沒有阻止,最終導致章惇從樞相的位子上落馬,被貶汝州。
從此,章惇覺得自己被辜負,八年後,新黨得勢、卷土重來,對蘇軾、蘇轍瘋狂報複,將他們貶到了天涯海角。
很多人就是據此指責蘇軾忘恩負義,對好友見死不救,認為章惇報複他純屬人之常情。
於是原本罵章惇、誇蘇軾的那撥人又跳到了另一個極端,開始罵蘇軾、誇章惇了。
很好奇,很離譜,很奇幻。
但現實就是如此奇幻,網絡上網暴導致某人身亡,和某人身亡之後悼念ta、呼籲國家治理網暴,其中絕大多數,往往是同一批人。
烏台詩案和元佑更化,完全是兩種情況,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烏台詩案,並不是新黨眾人達成一致,要搞蘇軾。
是李定、張璪、舒亶、王珪、何正臣等人自作主張收拾蘇軾,甚至要弄死蘇軾,要將蘇軾斬首示眾。
這幾個人的評價,大家可以翻翻曆朝史書,也可以看看教科書,都算不上太好,甚至有幾個直接被定為奸臣。
新黨中人,多是借支持變法之名爭權奪利之輩,王安石變法失敗,其實一開始從新黨眾人的構成,就已經埋下禍根。
任何製度、政策,歸根到底都是需要人去執行的,人不行,再好的製度,也沒用。
有人會說,漏了一個人,沈括,就是寫《夢溪筆談》的大科學家沈括。
但這件事,極大可能是誣陷。
此事的最早記載見於王銍的《元佑補錄》,本書將沈括描繪成口蜜腹劍、告密陷害、見風使舵的小人。
但同時期的文人,南宋的文人,都認為此事為假。
李燾的《續資治通鑒》雖然將這件事記錄下來,但他仍然闡述了自己的觀點:“此事附注,當考詳,恐年月先後差池不合”。
甚至元、明、清的文人,都抨擊過這件事情,認為這件事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因為王銍此人,雖然文學造詣尚可,但卻是一個造偽高手。
這可不是現代人隨便說的,而是從王銍在世時,就有人抨擊他寫的書,胡編亂造曆史。
宋、元、明、清,無數代文人士子考證,王銍書中為了闡述道理,寫的曆史故事,大多皆是他自己偽造。
馮夢龍和他一比,簡直是正人君子。
因為馮夢龍明明白白告訴你,他寫的是小說,你願意信就不信,不願意信就看了樂子,若能從中學些道理,是你的本事。
而王銍則是告訴你,他寫的就是真實的曆史故事。
話題扯遠了,繼續講蘇軾。
因為是極個彆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誣陷蘇軾,所以烏台詩案爆發後,新黨中很多人都覺得李定等人乾得過分了,給蘇軾求情的人不在少數。
連新黨領袖王安石本人都給蘇軾求情了,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
在這種大背景下,章惇當然可以大大方方的給自己的好友蘇軾求情,並不會被本黨派視作是一種背叛。
但是元佑更化時期就不一樣了,當時舊黨取代新黨大勢已定,而章惇還占著樞密院,這能行嗎?
失勢的時候,新黨占據高位,得勢的時候,新黨還占據高位,豈不是白得勢了?
所以把章惇拱下去,騰籠換鳥,是當時整個舊黨的共識。
在這個節骨眼上,蘇軾跳出來給張敦求情,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大家了。
烏台詩案,是衝著要蘇軾命去的。
章惇求情,求得是保住蘇軾一條命,貶官是可以接受的。
但元佑更化時期,舊黨隻是要把章惇從樞相的位置拉下來,不是要弄死他。
章惇並沒有生命危險,蘇軾怎麼求情?
說章惇沒有錯,就應該繼續在樞相的位置待著?
假如當時舊黨眾人不隻是要拉章惇下馬,還想要他命的話,那麼我相信蘇軾也一定會和當年章惇對他一樣,站出來為好友求情。
烏台詩案的結果屬於薛定諤,如今看來,我們當然可以說神宗就沒想過殺蘇軾。
但對於當年的當事人而言,他們不知道,所以大夥才拚命施救,因為救人屬於變量,結果也是變局。
而元佑更化舊黨取代新黨已經是大勢所趨,章惇下馬已是定局。
當年章惇求情,是因為求情是有用的,是真有可能能夠保住好友性命的。
蘇軾不求情,則是知道自己求情是沒用的。
他如果求情,反而會引火燒身。
政治人物,最怕兩點:站錯隊和不站隊。
而兩者之中,最嚴重的不是站錯隊,反而是不站隊。
蘇軾身為舊黨,在新黨失勢,舊黨想將章惇從樞相的位置趕下來的節骨眼上,上書為章惇求情,隻會發生一種情況。
舊黨會齊心協力,先弄死蘇軾。
因為叛徒比敵人更可恨。
舊黨的訴求並不是弄死章惇。
如果是,蘇軾當然可以求情,說貶官是可以的,但殺人不行。
舊黨不會認為蘇軾背叛,反而會認為他有情有義。
但現在,又沒說要弄死章惇,你求情,那你就是叛徒。
博主雖然沒當過官,但上過班。
好比有個幾十個人的公司,有個銷售部,裡麵有兩個主管。
你要麼選擇甲,要麼選擇乙。
或者你是銷冠,兩個都不選擇,就像古代的孤臣一樣,隻忠於皇帝。
但有選擇的情況,大多數人是不會選擇做孤臣的。
彆看如今大多數視頻描述銷冠,仿佛目中無人,公司裡誰都看不上,老板都要端茶送水。
但事實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銷冠,都不會這樣做,能做銷冠的情商能低?
沒有私人恩怨、利益衝突的情況下,公司裡的人,銷冠即便對他感覺一般,話都懶的說,至少也會維持點頭之交,見麵會招呼一聲。
感覺你可交,那銷冠也是會和你以誠相待,交個朋友。
目中無人的銷冠,很少見。
而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是銷冠,隻是甲主管或者乙主管手下的一個普通銷售員而已。
你在甲手下,但乙手下有你一個朋友。
甲主管說要想辦法將你這個朋友弄出公司,讓老板開除他,你當然可以求情。
但甲主管與乙主管和你的朋友爭搶業績,你難道對甲主管說“咱們可不可以不搶,因為他是我的好朋友”?
所以,蘇軾既沒有上書給好友說話,也沒有以舊黨的身份落井下石,而是選擇了沉默。
至於蘇軾放任弟弟蘇轍攻擊章惇,建議看看蘇轍奏章的原文。
他豈止是攻擊了章惇?他是把滿朝大臣都陰陽怪氣了一通!
蔡確是奸佞,韓縝才疏,張璪、李清臣、安燾是屑人,司馬光、呂公著,雖有憂國之誌,但無治國之才。
然而他說章惇卻是:“樞密使章惇雖有應務之才,而其為人難以獨任。”
迫於大勢所趨,彈劾章惇等於交投名狀,但蘇軾下不了這個決斷,不想背刺好友,所以一直無動於衷。
所以蘇轍就選擇主動當惡人,但看在他哥的麵子上,依舊對張敦手下留情。
雖然同樣是彈劾,讓他從樞相的位子下來。
但相比於其他舊黨直接搞人身攻擊,他在措辭上已然是無比溫和。
一沒提道德,二沒說能力,隻是說章惇性格有問題,已然是儘最大努力避重就輕。
蘇軾沒有落井下石,蘇轍上書避重就輕,二人已經儘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大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