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元年,成都。
【天生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李定國目光沉靜,凝視著張德地剛剛豎立起的聖諭碑。
又轉向旁邊那塊清廷所立、號稱是其義父張獻忠親筆的七殺碑。
“篡改史冊,塗抹春秋,莫過於此了。”
他轉向垂手恭立的張德地,問道:“據後世之人言,清修《明史》中,汙我大西軍入川,竟屠戮了六萬萬人?”
張德地微微搖頭,因為剛剪了辮子,發絲稍顯散亂,但神態卻異常平靜。
“此等荒謬絕倫之語,恐非本朝手筆。”
“天下未定,時日太近,編修史書之人尚存顧忌,不敢如此肆無忌憚,徒惹天下恥笑。”
“或許要待到雍正、乾隆之時,文人墨客於文字獄下噤若寒蟬,方能炮製出此等罔顧事實的篇章。”
李定國本也是隨口一問,見張德地如此說,便不再深究。
他打量著張德地散發的模樣,問道:“可需派人潛入京師,將你家眷接出?”
張德地眼神閃過一絲波動,隨即歸於沉寂。
他斬釘截鐵道:“為興複大明,為天下黎民,些許犧牲,何足掛齒。”
李定國心中微震,暗忖此人太過狠絕,竟棄骨肉至親於不顧。
他沉默片刻,複又開口,聲音放緩了些:“你既立此功勳,有何所求?但說無妨。”
張德地脫口而出:“唯願天下……”
大話剛一出口,他便覺不妥。
見李定國目光帶著探詢看來,他連忙收住,乾咳兩聲,壓低聲音道:“是……是家族綿延。”
李定國聞言,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鄭重承諾道:“此事,我李定國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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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京城。
張德地的密信呈至禦前。
鼇拜隻掃了一眼,便對年輕的康熙皇帝沉聲道:“皇上,川蜀,已姓李了。”
康熙接過信細看,眉宇間帶著不解:“相父,這信中明明說他與李定國相持不下,互有勝負……”
鼇拜冷笑一聲,剖析道:“若他奏報戰事不利,損兵折將,乃至全川淪陷,臣信,因為他本非將才。”
“若他吹噓己方大捷,臣或可認為他是虛報戰功,亦或者霸王附身。”
“但他偏偏說與李定國打成平手,拉鋸不下、互有勝負,此事絕無可能!”
“若李定國是如此易與之輩,我八旗勁旅又何至於聞其名而色變?”
康熙仍有疑惑:“張德地為官多年,深知欺瞞上官之手段,豈會寫出如此漏洞百出之信?”
“更何況他既已投李,李定國難道不懂軍事,會任由他寫這封一眼便知的假信?”
鼇拜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正是他高明之處。”
“此信意在明告我等,他已叛投李逆,讓我等殺其家眷泄憤,他以此向李定國納上投名狀,斷自己後路。”
“連家族皆可拋棄,如此狠絕之人,李定國也敢用?”康熙驚問。
“如今這天下,最大的‘正道’,便是反清複明。”鼇拜語氣帶著幾分嘲諷。
“為了這個目標,隻要非十惡不赦之徒,李定國皆可容納。”
“皇上莫非忘了?自那吳三桂打出奉崇禎密旨臥底的旗號後,天下欲投明的漢官,個個皆稱自己是臥底,其中大半,都被李定國、吳三桂認下了。”
康熙轉而問道:“四川駐防八旗,可有消息傳來?”
鼇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講起兩件看似不相乾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