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營的地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算是一片曠野,若無長安通往洛陽的官道橫亙於此,說不得半年都見不得人煙。
於是李承乾一行人的夜半燒烤便顯得格外詭異,迎著曠野的寒風,多少有些鬼魅的錯覺。
“這破地方當真荒蕪,灑家走了二裡地,也不過撿拾了一捧枯枝,呸。”
薛禮喘著粗氣,從黑暗中行來,人未到,聲先起,卻是一口牢騷。
崔堯自顧自的在烤架上忙活,聞言反問道:“難道不隻是此處沒有枝柴?”
裴行檢也扔下手中的枯枝說道:“賢弟行車時,不曾注意官道兩旁嗎?除了長安五十裡後,各處山頭、平地皆無半棵老樹,官道兩側更是禿山貧地,除了荒草,連一處樹蔭也無。”
李承乾倒是已經吃上了,車上貯存著不少肉食,黃羊、獐、鹿,野雞、野豬……
倒不是他們提前儲備了這許多,純是看路上撞到了什麼,便撿拾什麼。
隻見他舔舐掉匕首上割取的獐肉,詫異道:“為何會如此?父……我爹不是在貞觀十五年便頒布了亂砍亂伐禁令?難道這些黔首們,就這麼短視?
綠水情深便是金山銀山,這麼淺顯的道理,他們怎就不懂哩。”
說罷,又看向許敬宗,問道:“此地是屬於渭南縣管轄吧?渭南縣令乃是何人?朕……真就是屍位素餐!”
許敬宗沉默片刻,便道:“公子,哪能如此嚴苛哩,尋常小民仍是以柴生火,不論是烹煮飯食還是冬日取暖,卻是少不得這柴火。”
李承乾卻沒被糊弄住,直言道:“我又沒說不讓彼輩伐薪,禁令乃是禁止濫伐,又非一刀切,絕對禁止砍伐,個中分寸,正是考驗當地親民官的施政能力!
國朝每年皆有植樹育林的專項補貼下發,朕……呸!這個不算。
我也沒見有哪個官員把這項費用退回的,怎的?收了錢不辦事算不算欺君?”
許敬宗竟是被李承乾的一番話懟的一時啞口。
然而,就在此時,崔堯卻並未站到李承乾的角度發話,而是替他開脫道:“李公子,許管家並非偏袒渭南縣令,此事或許是朝廷的錯誤才是。”
???
李承乾氣惱的說道:“你說個甚?朝廷還有錯了?朝廷發錢還出錯了?”
雖然李承乾句句說的是朝廷,可那意思分明是你竟然說朕錯了?
崔堯思忖了一陣,兀自言道:“渭南縣的人口數據,我記不太清了,單說長安、萬年兩縣,自貞觀十五年至今,若我記得沒錯的話,戶部的數據上,這兩縣人口大抵是增長了六成。”
李承乾生硬的反問道:“然後呢?長安、萬年兩縣可不是這般禿山寡地,說是綠柳成蔭也不為過,咱們路上又不是沒見到,我看這兩縣的縣令就做的不錯,合該嘉獎!
至於此地,我覺得有必要讓大理寺走一趟。”
許敬宗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又有些顧忌。
褚遂良卻是無官一身輕,徑自開口言道:“非也,非也,公子此言大謬!”
李承乾氣哼哼的說道:“怎的?這渭南縣令和你三人都有瓜葛?”
………………
就在幾人爭論的時候,不遠處的官道上卻悄悄的匍匐過來一行人,這些人動作乾練,行動間寂靜無聲,端的是一乾潛行的好手。
弦月不明,層雲漫天,便是這昏暗的夜半,這幾個身著夜行衣的漢子伏在地上,低聲說著小話。
“那幾架古怪的機關車想必價值不菲!”
“莫要節外生枝,那等傀儡獸,若想驅動,想必需個什麼術法,我等又沒那手段,莫要因小失大。”
“嘶,你這麼說的話,那人群中怕是有高人哩,我等怕是力有不逮。”
頭前那漢子不言語,卻是將後背上的火槍拿到身前,亮了亮說道:“管他什麼妖道,準保受不得這寶貝。”
漢子身後幾人羨慕的看著那人懷中的物事,眼神仿佛帶了鉤子。
那漢子得意的說道:“爾等莫要眼氣,我那兄弟今年也會卸甲歸田,如何施為,某家在走前已經交代了他。
屆時,便如我一般,使些錢便可再帶回一隻火槍。
到那時,我等便有兩隻火槍可用!有此寶貝傍身,做大做強,就在眼前!
爾等隻需殷勤用命,不需五年,我等都可錦衣玉食!
屆時,我便帶你們去洛陽,也做一個老爺當當。”
另一個漢子頗為遺憾的說道:“你便命好,出身西北邊軍,灑家待的左武衛便是嚴苛的緊,莫說是火槍,便是一粒子藥也休想帶出營外……”
“切,渾說什麼,還不是你這廝舍不得使錢?我就不信,隻要大把錢使出去,還有不偷腥的軍需?”
“唉,某家才沒胡說……算了,不說了。”
“嗬,諸位且靜氣凝神,我觀這幫肥羊吃的正歡,我等且再耐心等等,子時前後,彼輩必定睡死過去,屆時再動手。”
“為何不現在發動,還要在這寒風裡繼續苦熬?他們有火堆可依靠,我等可還穿著單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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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老子就十顆子藥,自是要節省一二。”
……………………
褚遂良嘴上不停,邊吃邊說道:“長安、萬年兩縣,工坊遍布,多少人靠著工坊吃飯?
那工坊裡雞零狗碎的東西發的忒多,若老夫沒記錯的話,便是棉衣、石炭也是從來不缺。
崔堯,老夫說的可對?”
崔堯點頭:“沒錯,萬年縣本地就有天機工坊自營的石炭礦,除了供應幾大工坊,結餘的碳粉都被工坊和著黃泥做成了煤餅,當作了福利發給了各大工坊。
所以,長安、萬年兩縣,有超過半數的百姓,其實並沒有柴薪的需求。
並不是這兩個京縣做的多好,而是有實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