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凝視著白沐貞逆光而立的背影,陽光在那倔強的輪廓上鍍了層金邊。她長睫微垂,將眼底翻湧的情緒儘數掩去。再抬眼時,手腕輕翻,那盞帶著裂痕的青瓷茶盞便破窗而出。
茶盞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未儘的茶湯在湖麵暈開一抹碧色,驚得遊魚四散。那裂痕斑駁的瓷盞緩緩沉向湖底,最終停在"平湖秋月"的石碑旁,與曆代文人墨客投下的詩箋作伴。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白沐貞望著湖麵輕吟,指尖還殘留著方才震碎酒霧的餘溫。她目光追隨著那抹漸漸暈開的茶色,直到它完全融進碧波。
“柳姐姐,你覺得呢?”白沐貞忽然回眸側首,發絲被湖風拂起幾縷,沾在微揚的唇角。發梢還沾著未散的酒霧,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
“……”柳如煙凝眸遠眺,雷峰塔的倒影如濃墨般垂入湖心,將一泓碧水分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半。正午的驕陽將塔影淬得愈發銳利,她微微眯起鳳眼,但見數隻白鷺振翅掠過塔尖,雪白的羽翼撕開凝滯的熱浪,在蒸騰的水汽中劃出幾道轉瞬即逝的銀痕。
一陣燥熱的風突然裹挾著荷香闖進窗欞,將她未儘的歎息揉碎在灼熱的空氣中。天競的發梢被風吹得飛揚,紅繩穗子掃過白沐貞的茶盞,驚起一圈細碎的漣漪。
柳如煙望著窗外晃動的荷影,忽然覺得這滿湖風荷,似乎也在為即將到來的風雨不安地搖曳。
“客、客官……”店小二哆哆嗦嗦地杵在門外,手裡托著的冰鎮蓮子羹"叮叮當當"抖個不停,他眼角餘光瞥見紅木桌上那道三寸深的裂痕,後頸的汗"唰"地浸透了衣領,“上、上菜了……”
天競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閃至門前。她反手"啪"地按住門框,將店小二逼得後背緊貼雕花木壁。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忽地湊近,紅繩發梢掃過小二慘白的臉頰。
“這位哥哥~”她聲音甜得能沁出蜜來,指尖卻如毒蛇吐信般劃過對方顫動的喉結。
“方才……”她的指甲在喉結上不輕不重地一按,“可瞧見什麼有趣的了?”
店小二手中的托盤"咣當"落地,又被天競繡鞋尖輕輕挑起。盛著蓮子羹的青瓷碗在空中劃了道弧線,穩穩落回托盤中央,連片薄荷葉都沒歪。
"小寧,彆嚇唬他了。"白沐貞的聲音從廂房內悠悠傳來,指尖輕叩桌麵的聲響清晰可聞。她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目光卻落在窗外雷峰塔的倒影上。
天競聞言立刻撤了力道,順手替小二整了整歪斜的衣領:“開個玩笑嘛~”她變戲法似的摸出塊碎銀塞進對方掌心,“我說過了,我手上的銀子,夠把你們樓外樓買下來拆了再重建一個一模一樣的。”
店小二捧著那錠銀子,掌心一沉,還未及細想,天競已一陣風似的旋回桌前,衣角揚起個雀躍的弧度。
“柳姐姐且嘗嘗。”白沐貞指尖拈起青瓷勺,忽地將第一勺蓮子羹輕推至柳如煙麵前。冰霧氤氳間,她眼波流轉,方才的鋒芒已斂入眼中,唯餘幾分慵懶,執勺在碗沿輕叩。
“喲~”白沐貞拖長了尾音,眼波流轉間帶著狐狸般的狡黠,“柳姐姐這是……臉紅了?”她指尖繞著垂落的青絲,饒有興致地瞧著對方那對漸漸透出粉色的耳垂,活像發現了藏匿的獵物。
柳如煙指尖倏地一顫,青瓷茶盞中頓時碎開幾痕漣漪。她低垂羽睫,將眸子藏進陰影裡,偏首避過那道灼灼目光,茶湯微漾,幾片青葉在盞中打了個旋兒。她低眉垂目,卻見茶盞將對麵人的身影投在茶湯裡,隨波輕晃,竟比直視更教人心頭微亂。
“我可能看見了什麼,但我看見了什麼有點不太可能。”天競突然彆過臉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劍柄,耳根卻悄悄紅了,她目光遊移地望向窗外,話音未落,她已一個利落的轉身。臨到門檻卻又突然頓住,側首投來一抹帶著促狹的笑。
白沐貞慵懶地斜倚在雕花椅中,青蔥玉指間一枚瑩潤的蓮子靈巧翻飛。她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眸光流轉間將這場鬨劇儘收眼底。忽地指尖輕彈,那枚蓮子破空而出,不偏不倚擦過天競的耳畔,"叮"的一聲脆響,深深嵌入她身側的門框之中。
“噫~”天競被那破空的蓮子驚得一個後仰,卻就勢旋身,紅繩發尾在空中甩出個漂亮的弧度。她單足點地穩住身形,故意拖長了聲調:“沐貞姐姐好狠的心~”
“小二!”話音未落,她突然轉向樓下一聲清喝,嗓音陡然拔高,脆生生驚飛了簷下燕子。
“我家大小姐等的蜜汁火方,莫不是要等到明年立春?”她邊說邊用指節"噠噠噠"地敲著朱漆欄杆,力道一下重過一下,震得簷角銅鈴都跟著叮當作響。那氣勢活像是要當場把這百年老店的雕花欄杆給敲碎了當柴燒。
“快!快給天字廂房上菜!沒瞧見那位小祖宗要把咱們樓板跺穿了嗎?”樓下廚房頓時炸開了鍋。鐵勺撞上銅鍋的脆響、蒸籠落地的悶響、還有瓷盤相碰的叮當聲混作一團。掌櫃的破鑼嗓子穿透層層樓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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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競聽得兩眼放光,整個人都趴到了朱漆欄杆上,學足了掌櫃撚須吆喝的架勢:"再加壇花雕!要三十年陳的!"她故意把"三十年"三個字咬得極重,尾音拖得老長,驚得二樓雅座的食客們紛紛探頭張望。
喊完一扭頭,她衝廂房裡的兩人眨巴著眼睛,睫毛撲閃得像蝶翼:“這下總該夠快了吧?”話音未落,樓下就傳來掌櫃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姑奶奶誒~”,緊接著是地窖門被撞開的巨響。
店小二哆哆嗦嗦地端著鎏金白玉盤挪進廂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您、您要的……蜜汁火方……西、西湖醋魚到了。”他額前還粘著兩片翠綠的香菜葉,顯然是剛從水缸裡撈出來不久。
那方蜜汁火方在白玉盤中微微顫動,金紅的糖漿如同熔化的琥珀,正緩緩從酥皮上滑落,在盤底積成小小的蜜潭。旁邊的醋魚身上刀紋細密如梳,滾燙的芡汁澆上去時還在"刺啦"作響,蒸騰的霧氣裡隱約能看見魚肉如花瓣般綻開。
小二放下菜盤時膝蓋一軟,整個人往前栽去。天競眼疾手快揪住他後領,像拎小雞似的把人提溜起來:“急什麼?”她故意湊近小二耳邊吹了口氣,"我們大小姐吃人……也得挑個肥嫩的不是?"
“柳姐姐,來。”白沐貞執壺斟滿一杯清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玉盞中蕩出誘人的漣漪。她指尖推著杯底,將酒盞緩緩送到柳如煙麵前。
“彆。”柳如煙廣袖輕拂,綢緞如流水般掠過桌麵,不動聲色地將酒盞推遠三寸。她指尖在杯沿輕輕一點,“你的酒品……我可是領教過的。”
天競正啃著蜜汁火方,聞言突然嗆住,指著屋簷方向直咳嗽:“柳、柳姐姐是說……上回沐貞姐姐喝醉後……”她憋著笑比劃了個劍招,“非說月亮是重明那老賊偽裝的,追著砍了半宿?”
“那晚的月色確實可疑。”白沐貞單手支頤,青玉酒盞在她纖長的指間飛速旋轉,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她唇角噙著三分醉意七分狡黠,說得煞有介事,她指尖突然一頓,酒盞穩穩停住,“不是重明老兒假扮的,難不成是柳姐姐你變的?”
“再說了……”她忽然傾身向前,帶著梨花白的微醺甜香逼近柳如煙,發梢掃過對方衣袖。
“柳姐姐後來……”她指尖輕輕點在柳如煙袖口的茶漬上,畫了個小小的圈,“不也幫我望風來著?”
她執起筷子,夾了塊雪白的魚腹肉。魚肉剛觸到舌尖,眉頭便驟然蹙起。筷尖在唇邊頓了頓,忽而"啪"地擱在青瓷碟上,震得醋汁濺出三兩點。
“西湖醋魚,西湖是西湖,醋是醋,魚是魚。早就習慣啦~”天競雙手枕在腦後,翹著的二郎腿一晃一晃,她突然翻身坐起,湊到魚盤前嗅了嗅,“上回來時就這麼難吃,氣得我直接逃單了,順帶著往廚房水缸裡倒了三斤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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