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這部凝結了竹溪與竹影心血的紀錄片《竹痕》,被風嵐重新注入了生機。獲得了充足的資金支持,它的舞台不再局限於那間溫暖的小藝術影院。它將在本市最負盛名、聲光設備頂級的“墨韻光影”藝術影院進行盛大的重映與推廣,標誌著它正式邁向更廣闊的天地。
墨韻光影的放映廳設計獨具匠心,深灰色絲絨座椅沉靜內斂,弧形的巨大銀幕如同展開的卷軸,等待著故事流淌其上。首場媒體與業內嘉賓專場前,竹溪在空曠的放映廳裡最後一次檢視樣片效果。柔和的放映光暈中,她專注的側影清冷而堅定。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悄然走進了後排的暗處。他沒有立刻找位置坐下,而是站在走道邊,靜靜地看著銀幕上剛剛定格的畫麵——一滴晶瑩露珠滑過新抽竹節的翠綠紋理,鏡頭推近,竹紋細微的生命脈絡纖毫畢現。他微微側著頭,看得極為入神。
這人叫林硯川。他穿著一件略顯舊但熨燙平整的靛藍色細布青年長衫改良外套,袖口挽起一折,露出一截麥色手腕和一塊簡單的皮質方表。下身是淺灰色棉麻闊腿褲,腳踩一雙刷洗得發白的帆布鞋。肩上斜挎著一個深棕色帆布工具包,鼓囊囊的,隱約可見裡麵是疊放整齊的舊書和泛黃的紙頁。他在本地知名的“棲雲齋”古籍修複中心工作,是個憑借一把竹製鑷子和細膩耐心就能讓破碎古紙重獲新生的古籍修複師。安靜、沉穩,眼神裡總帶著一種專注且不疾不徐的光芒,仿佛時間在他指尖都流淌得格外緩慢。
林硯川的目光緩緩從大銀幕轉向站在前排光源處的竹溪。竹溪為了今天的場合,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絲絨立領旗袍,肩上披著淺草綠的薄紗披肩,長發鬆鬆挽起,幾縷碎發垂落頸邊。在放映光線的勾勒下,她挺拔而柔和的身影,莫名與銀幕上那些堅韌的翠竹重合起來。他不由得在暗處微微一笑,從帆布包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皮麵筆記本,用一支銀灰色的細鋼筆,在其中一頁上迅速地勾勒了幾筆——並非速寫人像,更像是某種抽象的線條和幾行旁注小字。
紀錄片在各大藝術影院和社區的公益放映點陸續鋪開,反響熱烈。在一個暖洋洋的周六下午,放映地點選在了一家由舊社區活動中心改建的、充滿藝術氣息的“拾光藝廊”。這裡的空間不大,但被布置得極為舒適溫馨,白色的牆麵掛著各類素雅的繪畫作品,窗邊垂掛著水培綠植。
當《竹痕》播放到高潮部分,暴雨中竹林搖曳,不屈的竹枝在狂風中展現出驚人的韌性時,鏡頭運用和色彩對比極富衝擊力。這時,坐在觀眾席前排的一位女士輕輕發出了一個短促而清晰的音節,不是驚歎詞,更像是一個畫家看到絕妙色彩組合時,下意識發出的那種極度滿足感的吸氣聲。
她叫蘇棠梨,是本市一所中學頗負盛名的美術老師。她的名字就像一幅淡雅的水彩小品。蘇棠梨穿著米白色苧麻質地的小立領寬鬆罩衫,搭配一條靛藍紮染的長裙,裙擺上暈染的藍色像流淌的溪水和天空。長發用一根素色木簪鬆鬆綰起,幾縷微卷的發絲慵懶地垂在頰邊。她的五官極為精致,尤其一雙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平時看人總是帶著溫柔的笑意,此刻卻因為屏幕上的畫麵而閃爍著藝術家才有的、近乎狂熱的光芒。她隨身帶著一個藤編的收納籃當作挎包,裡麵露出畫板邊緣和一捆削好的各色鉛筆。
放映結束的燈光亮起,竹影正在台上做簡短的交流分享。蘇棠梨幾乎是第一時間站起身來,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走向正在調試音響設備的竹影。
“竹老師,抱歉打擾!”她的聲音清亮婉轉,像夏日裡的風鈴。
竹影聞聲回頭,略帶詢問地看著這位氣質卓然的女士:“您好?”
“我叫蘇棠梨,是美院的老師,”她語速略快,帶著藝術工作者特有的熱情,“片子裡第十六分鐘的那個雨中竹林鏡頭,那個灰綠色調、雨線的速度感,以及構圖中傾斜竹乾與穩定大地形成的張力…簡直是教科書級彆的視覺語言!”她的眼眸亮得驚人,“您團隊那位剪輯師,一定對東方水墨的留白和力量感有極深的體悟。”
竹影愣了一下,看著眼前這位因激動而臉頰微紅的蘇老師,隨即溫和地笑起來:“蘇老師過獎了。這部片子,每一幀都傾注了我姐姐和我全部的心血。”他頓了頓,“不過雨戲的剪輯,是我姐親自操刀的,她確實非常注重畫麵本身的敘事力量。”
“原來是竹溪老師?”蘇棠梨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太佩服了!這種克製而精準的表達,功力太深厚了。”她看向竹影略顯簡陋的操作台和那認真調試的設備,“聽說最開始是您二位獨立完成全部的後期?這其中的艱辛…想想都覺得是場修行。”她的語氣充滿了理解和真誠的敬意。
“還好熬過來了,”竹影的語氣很平靜,但目光掃過人群中正向這邊張望的姐姐竹溪,眼底深處是柔和的暖意,“因為有想要守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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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嵐兌現了他的承諾,將《竹痕》推向了國際影展。在一個國際紀錄片節的頒獎禮前夜,“墨韻光影”為《竹痕》舉辦了一場特彆放映和主創交流會。現場光影交錯,嘉賓雲集。
交流環節告一段落,竹溪暫時退到側廊稍作休息。她走到落地窗邊,想透透氣。巨大的玻璃窗外,是城市夜晚璀璨的燈火,遠處的霓虹光影倒映在光滑的玻璃上,與室內的燈火交疊。
“竹溪老師,您好。”一個溫和而略帶磁性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竹溪側身,看到林硯川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窗邊。他依舊穿著那身靛藍與米灰搭配的布衣,在衣香鬢影的場合顯得格格不入又無比獨特。
“您好。”竹溪禮貌地回應,認出這是之前在影院裡見過的古籍修複師。
“很榮幸看到這樣一部作品,真正地留存住了竹子的靈魂。”林硯川的聲音不大,在喧鬨的側廊卻格外清晰。他手裡正拿著那個皮麵筆記本,但沒有翻開。“您鏡頭裡的竹林,特彆是那些特寫,竹節間的風骨、竹葉上的脈絡,讓我想起了無數古籍書頁裡蘊藏的生命力。它們都很沉默,但都講述著最堅韌的故事。”
他頓了頓,眼神像月光下的古硯般溫潤沉靜:“我修複一本清代的竹譜時,見過‘其曲如弓,其直如矢,不折不撓’這樣的描述。今日觀影,如見其神。”
竹溪沒想到一個古籍修複師會用這樣的角度理解她的作品,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認同:“‘不折不撓’……這確實是竹之魂。我們在拍攝時,也時時刻刻感受著這種力量。”她頓了頓,語氣真誠,“林先生的工作也很有意義,在時間的長河裡打撈文明,何嘗不是一種‘不折不撓’?”
林硯川看著竹溪被窗外光影鍍上一層柔和光暈的側臉,還有她眼中那份清亮而堅韌的光芒,微微頷首。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將那本合攏的筆記本輕輕放在身側的窗台上,似乎在無聲地分享著自己的世界。兩人就這樣站在喧囂與光影的邊緣,靜靜地看著窗外流動的城市夜色,一種對於堅韌之美的共鳴和欣賞,在沉默的空氣裡無聲流動。
竹影在稍遠處與幾位資深策展人交談完,轉身恰好看到側廊窗邊的這一幕。他看到一個穿著紮染長裙的熟悉身影正向姐姐和林硯川走去,手裡還端著一杯水——是蘇棠梨。
隻見蘇棠梨先是將水杯遞給竹溪,說了句什麼俏皮話,竹溪臉上露出了清淺的笑容。然後蘇棠梨又轉頭,笑吟吟地對著林硯川展示了自己的掌心,上麵似乎是用隨身攜帶的黛綠色眼線筆勾勒了些什麼——或許是竹子的速寫?林硯川看著,平靜的眼神裡也蕩開了一層淺淺的笑意。
竹影遠遠地看著那三個人,窗外的都市光影透過玻璃,在他們周圍暈染開來,像一幅流動的現代水墨畫卷。他嘴角不由自主地也揚起了同樣的弧度,溫暖而篤定。他拿起旁邊桌上象征文化傳承的竹製邀請函冊,輕輕摩挲著那光滑溫潤的紋理。最終,他的目光也投向遠處的姐姐。
會場內璀璨的燈光打在牆上巨大的《竹痕》海報上,翠竹青蒼,氣節凜然。在這光輝之外,那些由竹引發的緣分正靜靜發芽,如同雨後悄然破土的竹筍,在凡俗的光影裡,透著生生不息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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