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秦家,血脈鼎盛,族中強者輩出,代代皆有天驕,何其輝煌。”
秦淵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緬懷與驕傲,但很快,又被沉痛所取代。
“但自兩百年前,一位先祖與凡人女子通婚,血脈之力便開始稀釋。從那以後,我秦家的血脈傳承每一代,隻能有一個人,能夠承載完整的上古血脈之力。”
“當擁有血脈的下一代降生時,上一代族人身上的血脈之力,便會在瞬間……被新生兒徹底繼承過去,涓滴不剩。”
秦淵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秦文龍的牌位上,聲音哽咽。
“你父親文龍,是我三個兒子裡天資最高的一個,也是上一任的血脈繼承者。”
“而你出生的那一刻,他正在乾元山,與一頭凶獸死戰。”
“然後,他身上的力量,消失了。”
“他從雲端的神,跌落成了手無寸鐵的凡人。”
秦淵閉上眼睛,一行渾濁的老淚,終於從他那滿是褶皺的眼角滑落。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儘的話語,卻比任何言辭都更加殘忍。
整個祠堂,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秦天跪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原來,這就是真相。
不是誰的錯,也不是誰的陰謀。
這隻是血脈的宿命。
一道無法掙脫代代相傳的枷鎖。
愣了許久之後,秦天緩緩起身,望著那個蒼老的背影問道:“既然你對我父親寄於如此大的期望,當初你為何又要用仙岩城和我母親的性命相要挾?”
秦淵的背影猛地一顫,仿佛被這句話抽乾了最後一絲力氣。
他緩緩轉過身,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濃重的悔恨與自責。
“因為……時間不多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我便夜觀天象,感應到沉寂了千年的萬魔宗,有了複蘇的跡象。那股邪惡的氣息,一日比一日濃烈。”
“文龍,是我秦家唯一的希望,是我唯一的選擇。我必須讓他承擔起這份責任。”
“可他……為了你母親那個凡人女子,竟要放棄一切!他要放棄秦家的使命,放棄他與生俱來的責任!他不知道,他的選擇,會將整個秦家,乃至整個天下,都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與凡人通婚,血脈必將徹底斷絕!我秦家守護千年的使命,將毀於一旦!”
秦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壓抑的憤怒與不甘。
“我能怎麼辦?!我隻能用最極端的方法,逼他回來!逼他認清現實!”
秦天的心,狠狠地揪緊了。
他似乎能看到二十多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父親,和這個為了家族使命而近乎瘋狂的爺爺之間,那場無聲的對峙。
“他回來後……”
秦淵的聲音再次低沉下去,充滿了無力感,“我為他安排了與林氏宗門的聯姻,那家的女子同樣身負古老血脈,兩相結合,或許能讓我秦家的傳承,出現一絲轉機。”
“但他……不願。”
“我一怒之下,便將他罰去了乾元山,命他斬殺那頭作亂的妖獸,以磨練他的心性,讓他明白力量與責任的重要性。”
說到這裡,秦淵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踉蹌了一下,靠在了身後的案台上。
他的臉上充滿了自責。
“我以為,我是在磨練他,是在逼他成長……”
“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啊……”
“我親手……將他推進了死亡的深淵!”
“是我害死了他!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親手害死了我最驕傲的兒子!”
“……”
秦天看著眼前這個瞬間蒼老了幾十歲的老人,心中的恨意,在這一刻,竟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到極點的悲涼。
這是一個被家族使命逼到絕境,最終犯下大錯,悔恨終生的可憐人。
秦淵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他顫抖著手,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通體漆黑,雕刻著古老雲紋的木盒。
他將木盒遞到秦天麵前。
“這是文龍的遺物,他當年離家時,什麼都沒帶,隻留下了這個。”
“裡麵,有我秦家上古血脈真正的修煉之法。你父親天資絕頂,卻至死都未能真正參悟。現在,這份責任,落在了你的肩上。”
“秦天。”秦淵的聲音無比鄭重,“好好參悟它,為了你的父親,也為了……你自己。”
說完,他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不再看秦天一眼,隻是拖著那佝僂而沉重的身軀,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出了秦祠。
秦天懷中抱著那個沉甸甸的木盒,仿佛抱著一份遲到了二十多年的父愛。
他緩緩將木盒放在身前的蒲團上,對著那塊冰冷的牌位,恭恭敬敬地再次磕了一個頭,這才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打開了盒蓋。
盒子內部,沒有驚世駭俗的法寶,也沒有價值連城的丹藥。
最上麵,是一張已經微微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個英武不凡,眉眼間帶著一絲不羈笑意的年輕男人,正溫柔地摟著一個笑容恬靜、眉目如畫的女子。
那女子,正是他年輕時的母親,張桂芳。
而那個男人,無疑就是秦天的父親,秦文龍。
照片裡的父親,眼中沒有家族的重擔,沒有血脈的枷鎖,隻有看著母親時,那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愛意與溫柔。
秦天伸出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父親的臉龐,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照片上,暈開了一小片水漬。
照片之下,是一柄用桃木削成的、略顯粗糙的小劍,劍身上甚至還帶著未曾磨平的毛刺。
但那劍柄處,卻被摩挲得極為光滑,劍身上還刻著一個‘天’字。
可以想象,當年的父親,是懷著怎樣一種期盼與喜悅,一刀一刀,給自己這個未曾謀麵的兒子,雕刻著自己人生的第一件玩具。
秦天將小木劍小心翼翼的收進乾坤劍中。
木劍旁邊,是一封牛皮紙信封,封口完好,顯然是一封沒有寄出去的信。
收信人,是“吾愛桂芳”。
秦天顫抖著拆開信封,裡麵是一張單薄的信紙,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一如他父親那不羈的性格。
“桂芳吾愛,見字如麵。原諒我的不辭而彆,家族使命在身,身不由己。”
“乾元山之行,不知歸期,此去若能斬殺孽畜,磨平我心中戾氣,或許家主能回心轉意。”
“待我歸來,必舍棄這身枷鎖,帶你與孩兒遠走高飛,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我耕田,你織布,共度餘生……”
“隻是不知為何,近來心神不寧,總覺此行恐有變故。”
“若我一去不回,切莫為我傷心,撫養孩兒長大,告知他,他的父親,是一個蓋世英雄,而非一個拋妻棄子的懦夫……”
“勿念。夫,文龍絕筆。”
轟!
信紙從秦天手中滑落,他再也抑製不住,像個無助的孩子,趴在地上,將臉深深埋進臂彎,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懦夫?
不!
我的父親,是蓋世英雄!
原來,他從未想過拋棄自己和母親,他甚至已經規劃好了未來,一個沒有紛爭,隻有柴米油鹽的未來。
可這一切,都被那該死的血脈宿命,無情地碾碎了!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淚水流乾,情緒漸漸平複。
秦天緩緩抬起頭,將信紙和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回木盒。
盒子的最底層,靜靜地躺著一卷由某種不知名獸皮製成的古老卷軸。
這,應該就是爺爺所說的,秦家上古血脈的真正修煉之法。
秦天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拿起卷軸,緩緩展開。
卷軸之上,並非文字,而是一幅幅繁複到極致的圖譜,上麵用朱砂勾勒著無數條細如發絲的經絡線路,以及一個個晦澀難懂的古老符文。
常人看上一眼,隻怕就會頭暈目眩,心神失守。
秦天凝神看去,起初也覺得那些圖譜和符文雜亂無章,毫無頭緒。
但就在這時,他體內的上古血脈,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竟不受控製地自行運轉起來!
嗡——
一縷金色的暖流自他丹田升起,沿著一道他從未觸及過的奇異經脈,開始緩緩流淌。
刹那間,那獸皮卷軸上的朱砂線條,竟像是活了過來一般,在他眼前綻放出淡淡的金光!
那些原本晦澀難懂的符文,那些繁複複雜的經絡圖譜,在這一刻,仿佛化作了最簡單明了的訊息,直接烙印進了他的腦海深處。
無需理解,無需參悟。
這就像是一種本能,一種血脈深處,與生俱來的記憶被喚醒。
原來,這才是上古血脈真正的力量……
就在秦天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悟中時,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在祠堂外響起。
“秦天少爺。”
秦天從那玄奧的境界中驚醒,迅速將卷軸收好,連同整個木盒一起,收入了自己的儲物戒中。
他整理了一下情緒,站起身,轉頭看去。
隻見秦放麵色平靜地站在門口,對他微微躬身,“老爺吩咐,讓我帶您去見蘇小姐她們。”
秦天心中一緊,立刻將所有紛亂的思緒壓下。
“她們……怎麼樣了?”
“您放心,”秦放的語氣依舊不卑不亢,“沈女士和幾位小姐都安然無恙,隻是消耗過大,需要靜養。三小姐已經為蘇小姐施針穩固了心脈,此刻也已無性命之憂。”
聽到“三小姐”三個字,秦天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秦知念。
“多謝。”
秦天點了點頭,壓下心中的疑惑,跟著秦放走出了秦祠。
穿過幾條回廊,秦放將秦天帶到了一處雅致清幽的彆院。
“蘇小姐就在裡麵修養,沈女士她們在隔壁的院子,我便不打擾您了。”
秦放說完,再次躬身一禮,便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