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凱湖的冰麵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像一塊被打磨過的巨大水晶。吳迪踩著冰鑹在前麵開路,每一步都要鑿開半尺厚的冰層,才能確定腳下是否結實。春燕背著小栓跟在後麵,守林犬則跑前跑後,時不時用鼻子嗅嗅冰麵,像是在尋找什麼。瘦猴懷裡揣著拚合完整的懷表,金屬外殼被體溫焐得發燙,表盤上的海東青圖案在冰光反射下,仿佛活了過來,翅膀微微顫動。
“老漁民說的‘鷹嘴砬子’就在前麵。”吳迪指著遠處的一道黑色山影,冰麵在那裡突然凹陷下去,形成一道天然的港灣,“當年抗聯就是在這兒把軍火藏進湖底的,用鐵鏈子拴在岩壁上,上麵蓋著石板。”
小栓趴在春燕背上,傷口在顛簸中隱隱作痛,卻還是強撐著說:“我爹說鷹嘴砬子下麵有暗流,能把東西衝到湖中心的深水區,日本人當年找了三個月都沒找到。”他頓了頓,咳嗽了幾聲,“野田把圖紙藏在這兒,倒是選對了地方。”
冰麵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東西裂開了。守林犬猛地停下腳步,對著鷹嘴砬子的方向狂吠,尾巴夾在兩腿之間,顯得異常緊張。吳迪的冰鑹剛要落下,突然被一股力量往上頂了頂——冰麵下有東西在動。
“快退!”吳迪拽著春燕往後跑,瘦猴也趕緊跟上。他們剛跑出幾步,剛才站的地方突然塌陷下去,露出個直徑丈餘的冰窟窿,湖水冒著白汽湧上來,很快又凍成了新的冰層。
冰窟窿裡漂浮著幾塊木板,上麵釘著些鐵皮,像是某種箱子的殘骸。吳迪用冰鑹勾上來一塊,木板上刻著個十字,跟懷表上的記號一模一樣。“是野田藏的箱子,被暗流衝散了。”他的心沉了沉,“圖紙可能已經不在了。”
春燕突然指著冰窟窿邊緣的冰層,那裡凍著個黑色的東西,像是個防水袋。吳迪用工兵鏟鑿開冰層,把東西撈上來,果然是個橡膠防水袋,裡麵裹著個油布包,打開來,是幾卷泛黃的圖紙,上麵畫著細菌彈的構造,標注著日文說明。
“找到了!”瘦猴激動得聲音發顫,“這就是‘菊水計劃’的圖紙!”
圖紙最下麵壓著張照片,是野田和一個女人的合影,應該是野田靜子。照片背麵寫著行日文:“鬆井家藏有實驗體樣本,若吾女能見到此信,速將其銷毀,勿讓惡魔重現人間。”
“鬆井家還有樣本!”吳迪的手指捏緊了照片,“野田說的惡魔,就是731部隊的實驗體樣本,鬆井明找圖紙,不僅是為了翻案,是想重新製造細菌武器!”
冰麵遠處突然傳來馬達聲,幾艘摩托雪橇正往這邊駛來,車身上插著麵小小的太陽旗——是鬆井明的人,他們終究還是追來了。
“往鷹嘴砬子的山洞跑!”吳迪把圖紙塞進防水袋,係在腰間,“老漁民說那裡有個抗聯留下的暗道,能通到湖對岸的樹林。”
守林犬在前麵帶路,沿著冰麵往鷹嘴砬子跑。馬達聲越來越近,子彈打在冰麵上,濺起細碎的冰屑,在陽光下閃成一片白光。春燕背著小栓跑得很慢,子彈好幾次擦著她的耳邊飛過,嚇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下來自己走。”小栓掙紮著要下來,“這樣太拖累你們了。”
“彆廢話!”春燕死死按住他,“我們不會丟下你!”
鷹嘴砬子的山洞藏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麵,洞口被冰和雪封住了大半。吳迪用工兵鏟鑿開積雪,露出個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裡麵黑黢黢的,飄著股湖水的腥氣。
“你先帶小栓進去。”吳迪把春燕往洞口推,“我和瘦猴擋住他們。”
春燕剛要反對,就被瘦猴推了一把:“快進去!我們隨後就到!”
吳迪和瘦猴躲在岩石後麵,看著摩托雪橇越來越近。鬆井明站在最前麵的雪橇上,穿著件白色的衝鋒衣,手裡拿著個望遠鏡,正往鷹嘴砬子這邊看。他身邊的白俄打手都舉著槍,槍口對準了山洞的方向。
“等他們靠近了再打。”吳迪從懷裡掏出顆手榴彈,是老馬給的,“爭取時間讓春燕他們走遠點。”
瘦猴握緊工兵鏟,手心全是汗。他看著鬆井明那張扭曲的臉,突然想起了王長河,想起了趙老頭,想起了那些為了保護秘密而犧牲的人,心裡的恐懼漸漸被憤怒取代。
摩托雪橇在離岩石還有幾十米的地方停下,鬆井明揮了揮手,幾個打手端著槍往這邊走來,腳步踩在冰麵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扔!”吳迪拉開手榴彈的引線,往打手中間扔了過去。
爆炸聲在冰麵上回蕩,震得岩石都在發抖。幾個打手被炸倒在地,剩下的趕緊找地方掩護。吳迪趁機拽著瘦猴往山洞裡鑽,身後傳來鬆井明的怒吼和密集的槍聲。
山洞裡一片漆黑,隻能聽見自己的喘息和遠處春燕的喊聲。吳迪掏出打火機,微弱的火苗照亮了前方的通道,是往下傾斜的,四壁濕漉漉的,顯然是被湖水浸泡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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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跟上!”春燕的聲音從前麵傳來,“通道快到儘頭了!”
通道儘頭是個豁然開朗的溶洞,洞頂垂下長長的冰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溶洞中央有個地下湖,湖水清澈見底,能看見湖底的鵝卵石。湖邊停著艘小小的木船,是抗聯當年留下的,船身上還刻著個五角星。
“快上船!”吳迪把小栓抱到船上,瘦猴和春燕也跟著跳了上去。他拿起船槳,用力往岸邊一撐,木船緩緩駛向溶洞深處。
鬆井明的人追到了溶洞入口,對著木船開槍,子彈打在水裡,濺起高高的水花。鬆井明站在岸邊,臉色鐵青,看著木船漸漸消失在溶洞深處,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對著湖水扔了下去——是個金屬探測器,掉進水裡後發出滴滴的響聲,顯然是在追蹤他們的位置。
“他想用探測器找我們。”瘦猴指著探測器在水麵上留下的漣漪,“這溶洞肯定有出口通到外麵,他想守株待兔。”
吳迪沒說話,隻是用力劃船。溶洞深處越來越黑,打火機的火苗忽明忽暗,隻能勉強照亮前麵幾米的距離。湖水漸漸變得湍急起來,木船開始不受控製地往下遊漂去,速度越來越快。
“前麵有光!”春燕突然指著前方,“是出口!”
遠處果然有一點光亮,隨著木船的靠近越來越大。吳迪用力調整船的方向,想避開出口處的岩石,卻發現水流太急,根本控製不住。
“抓緊了!”吳迪大喊一聲,木船猛地撞在一塊岩石上,所有人都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瘦猴掙紮著爬起來,渾身都是泥水,腰間的防水袋還緊緊攥在手裡。他抬頭一看,發現他們身處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裡,洞頂有個巨大的裂縫,陽光從裂縫裡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道金色的光帶。
春燕和小栓也爬了起來,幸好隻是受了點輕傷。吳迪卻躺在地上沒動,瘦猴趕緊跑過去,發現他的腿被船槳砸中了,正流著血,臉色蒼白得嚇人。
“迪哥!”瘦猴想把他扶起來,卻被他按住了。
“彆管我。”吳迪喘著氣,指了指防水袋,“圖紙……一定要送出去……交給老馬……讓他上報給政府……”
“我不會丟下你!”瘦猴的眼淚掉了下來,“我們一起走!”
春燕也跑過來,想幫著扶吳迪,卻發現溶洞的入口處傳來了腳步聲,是鬆井明的人追來了。他們手裡拿著手電筒,光柱在溶洞裡掃來掃去,很快就發現了他們。
“抓住他們!”鬆井明的聲音帶著瘋狂的笑意,“把圖紙給我!”
瘦猴把防水袋塞進懷裡,撿起地上的工兵鏟,擋在吳迪麵前。春燕也舉起了獵槍,雖然子彈已經不多了,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小栓拖著受傷的腿,撿起塊石頭,準備跟他們拚了。
守林犬突然衝了出去,對著鬆井明的人狂吠,死死咬住一個打手的褲腿不放。那打手氣急敗壞,舉槍對準了守林犬。
“不要!”春燕大喊一聲,扣動了扳機。
子彈打在打手的胳膊上,他慘叫一聲,槍掉在了地上。守林犬趁機撲上去,咬斷了他的喉嚨。
鬆井明的人見狀,紛紛舉槍對準守林犬。吳迪掙紮著爬起來,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用儘全身力氣往鬆井明扔去,卻被他躲開了。
“抓住他們!”鬆井明怒吼著,親自舉槍衝了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溶洞頂部的裂縫突然傳來一陣轟鳴聲,幾塊巨大的岩石從上麵掉了下來,砸在鬆井明的人中間,把他們和吳迪等人隔開了。
“是老鄭的人!”瘦猴抬頭一看,裂縫上露出幾個熟悉的麵孔,是老馬和幾個抗聯的後代,他們正往下麵扔石頭,“他們來救我們了!”
鬆井明的人被岩石擋住,一時過不來。吳迪趁機對瘦猴說:“快……快帶著圖紙走……從裂縫旁邊的小路……能出去……”
瘦猴還想說什麼,卻被春燕推了一把:“快走!我們掩護你!”
瘦猴咬咬牙,看了一眼吳迪和春燕,轉身往裂縫旁邊的小路跑去。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有多重大,這些圖紙關係到無數人的生命,關係到曆史的真相,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小路很陡,布滿了碎石和荊棘。瘦猴跑得很快,好幾次差點摔倒,懷裡的防水袋硌得他胸口生疼,卻讓他充滿了力量。他能聽見身後的槍聲和爆炸聲,能想象到吳迪和春燕正在和鬆井明的人浴血奮戰,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圖紙送出去,一定要讓他們的犧牲有價值。
小路儘頭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瘦猴跑出森林,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小山的山頂上,山下是一片廣闊的平原,遠處的興凱湖像一麵巨大的鏡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回頭看了一眼森林深處,槍聲和爆炸聲已經漸漸平息,不知道吳迪和春燕怎麼樣了。瘦猴抹了把眼淚,握緊懷裡的防水袋,朝著平原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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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前路還有很多未知的危險,鬆井明的勢力可能還在暗中窺伺,731部隊的秘密或許還沒有完全揭開。但他不害怕,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那些犧牲的英靈,那些還在堅持的人們,都在他的身後,支撐著他繼續走下去。
遠處的天空中,一隻海東青正展翅高飛,盤旋著,像是在為他指引方向。瘦猴望著那隻矯健的身影,加快了腳步,朝著未知的前方跑去。他知道,這不是結束,一切都還剛剛開始。
瘦猴在興凱湖對岸的密林裡找到老馬時,對方正蹲在一棵倒下的白樺樹旁,用刺刀削著木片。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在他軍大衣的補丁上,泛出陳舊的棉絮白。老馬的侄子小柱子躺在旁邊的睡袋裡,額頭上纏著紗布,呼吸還帶著點喘——這是從溶洞裡抬出來時被落石砸中的,幸好隻是皮外傷。
“圖紙呢?”老馬抬起頭,眼裡的紅血絲比昨天更密,顯然一夜沒合眼。他身後的幾個漢子都端著獵槍,槍膛裡的子彈上了膛,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瘦猴解開腰間的防水袋,把幾卷圖紙遞過去。紙張邊緣被湖水泡得發卷,上麵的日文標注卻依然清晰,細菌彈的引爆裝置圖旁還畫著個小小的鳥形符號,跟李淑敏畫冊上的如出一轍。
“吳迪和春燕……”瘦猴的聲音有點發緊,喉嚨像是被樹枝卡著。
老馬接過圖紙的手頓了頓,往密林深處指了指:“老鄭帶了人去接應,剛才傳信來說,溶洞塌了半邊,鬆井明的人被埋了不少,但吳迪他們也沒出來,可能從彆的出口繞去了饒河。”他把圖紙塞進一個鐵皮筒,用蠟封了口,“你帶著這個去饒河碼頭,找一個戴藍布帽的船老大,他會把東西送到佳木斯軍區。記住,路上彆跟任何人搭話,鬆井家在三江平原的眼線比蚊子還多。”
瘦猴剛要起身,小柱子突然從睡袋裡探出頭,手裡攥著塊撕碎的布料:“這是從溶洞裡撿到的,是春燕姐獵槍上的背帶布。”布料上沾著點暗紅的血,邊緣還纏著根紅繩——那是春燕從鳥窩村帶出來的,說是李淑敏當年拴在發報機上的。
“他們肯定沒事。”老馬把布料塞進瘦猴的口袋,“春燕那丫頭比山貓還機靈,吳迪更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這點事困不住他們。”
往饒河去的路要穿過一片沼澤地,黑泥裡陷著不少枯木,遠遠看去像一隻隻伸出的手。瘦猴踩著老馬給的樺木跳板往前走,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木板下麵的泥漿咕嘟冒泡,散發出股腐草的腥氣。他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回頭看時卻隻有晃動的樹影,風穿過蘆葦蕩的聲音像有人在低聲數數,三短兩長,跟鬆井明打手的暗號節奏一樣。
快走出沼澤時,跳板突然“哢嚓”一聲斷了。瘦猴半個身子陷進泥裡,冰冷的泥漿瞬間沒到膝蓋,像是有無數隻手在往下拽。他掙紮著想爬出來,卻越陷越深,眼前突然閃過吳迪在溶洞裡推開他的樣子,春燕舉著獵槍擋在他身前的樣子,眼眶猛地一熱。
“抓緊!”一隻手突然從蘆葦叢裡伸出來,死死攥住他的胳膊。瘦猴抬頭一看,是個穿粗布褂子的老漢,臉上全是皺紋,眼睛卻亮得驚人,手腕上的銀鐲子刻著鳥紋,跟野田靜子家的那隻一模一樣。
“野田嬸子?”瘦猴愣住了。
老漢沒說話,隻是用力把他拽上硬地,蘆葦叢裡突然鑽出三個漢子,都是獵戶打扮,手裡的土槍槍口還冒著煙——剛才有人在遠處打冷槍,是他們用獵槍的槍聲掩護了動靜。
“鬆井明的人在後麵追了二十裡地。”老漢摘下發套,露出一頭花白的頭發,正是野田靜子。她的左耳缺了半片,顯然是在逃亡時被子彈擦傷的,“我男人當年就是死在這片沼澤,鬆井家的人逼他說出我爹的下落,把他活活釘在木樁上沉了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