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連下了三天，黃河中遊的水位漲得嚇人，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在河道裡翻湧著衝向遠方。我和父親、胖子擠在山西省考古所的越野車裡，車輪碾過被雨水泡軟的土路，濺起的泥水一次次拍打在車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象。遠處的山峁被厚重的雨霧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隱約的輪廓，像是蹲在天地間的巨獸。
對講機裡突然傳來考古所張所長急促的聲音，信號斷斷續續，卻能清晰聽出他語氣裡的焦急：“小梁村……塌了個崖坡……村民在泥裡挖出了青銅鼎的碎片……初步判斷是西周的！你們趕緊來……‘鬼市’的人已經在周邊晃悠了！”
我心裡猛地一緊，手裡的考古手冊差點滑落在地。西周青銅器，尤其是帶銘文的禮器，在文物市場上向來是“硬通貨”，一旦流入黑市，不僅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文物損失，更會切斷研究西周分封製和諸侯文化的重要線索。要知道，西周早期的銘文大多記載著當時的重大事件、貴族賞賜或祭祀活動，對還原那段模糊的曆史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胖子坐在副駕駛座上，正用一條舊毛巾費力地擦著滿是泥水的登山靴，聞言立刻直起身，毛巾隨手扔在腳墊上：“西周鼎？要是帶銘文，那可就不是值錢能形容的了！不過‘鬼市’的人動作也太快了吧，這才剛發現就聞著味兒來了，跟餓狼似的。咱們得趕緊，可彆讓他們把寶貝先搶了。”
父親握著方向盤，目光緊緊盯著前方泥濘的道路，眉頭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芮城這地方，在西周時期是古魏國的地盤，屬於畿外諸侯，之前也出過幾座貴族墓，但保存得這麼完整、還能被暴雨直接‘衝’出來的，還是頭一次。這次暴雨塌崖坡，算是把古墓給暴露了，可也引來了‘鬼市’這群豺狼，咱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車子在泥路上顛簸了將近兩個小時，終於抵達了小梁村。雨勢漸漸小了些，變成了細密的雨絲，落在臉上涼絲絲的。村口已經圍了不少村民，大多穿著雨衣，手裡拿著鋤頭、鐵鍬，臉上滿是好奇和興奮。幾個穿藍色考古隊服的隊員正圍著一個臨時搭建的塑料棚子忙活，棚子底下鋪著塑料布，上麵放著幾塊沾著濕泥的青銅碎片。
張所長看見我們的車，立刻冒著雨跑過來，雨衣的帽子歪在一邊，頭發和臉頰都濕透了，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塊巴掌大的青銅碎片：“你們可算來了！快看看這個，”他把碎片遞到我們麵前，“這是鼎耳上的殘片，你看這饕餮紋，線條剛勁，紋飾簡潔，是典型的西周早期風格。碎片邊緣很新，沒有氧化層，應該是剛從墓裡衝出來的。墓口就在後麵的崖坡下，我們已經拉了警戒線，但剛才有村民說，看見三輛陌生的黑色越野車在村外的土路上繞圈，車牌用黑布擋著，一看就不對勁，肯定是‘鬼市’的人。”
我們跟著張所長往崖坡方向走，腳下的泥路又軟又滑，每走一步都得用力穩住身子，還得時不時拽著旁邊的灌木才能避免摔倒。胖子走得氣喘籲籲，嘴裡還不停念叨：“這破路，比上次在荊州走的田埂還難走，再這麼下去，我這腿都要廢了。”
崖坡確實塌了一大片，原本陡峭的土坡變成了一個傾斜的土堆，中間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有成年人的肩膀那麼寬，雨水正順著洞口的邊緣往下淌，在地麵上積成了一個小小的水窪，水窪裡還漂浮著幾片腐爛的樹葉和泥土。
父親蹲在洞口旁邊，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洞壁的泥土，指尖沾了一層濕潤的黃土。他把泥土湊到鼻尖聞了聞，又用手指撚了撚，然後對我們說：“這是五花土，你看這裡麵夾雜著不同顏色的土層，還有細小的碎石和木炭顆粒，是人工夯築過的，密度比自然土層高很多，說明下麵確實是古墓。洞口被雨水衝得擴大了不少，原本應該更窄，‘鬼市’的人要是想進去，根本不用費力挖掘，直接就能爬進去。”
胖子從背包裡掏出強光手電，打開開關，一道刺眼的光柱射進洞裡，光柱中滿是飛舞的泥點和水汽。他來回移動著手電，仔細觀察著洞裡麵的情況：“洞挺深的，至少有三四米，看著能容一個人彎腰爬進去。張所長，你們沒派隊員進去探查一下嗎？好歹看看裡麵有多少寶貝啊。”
張所長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雨太大了，洞壁的土層本來就被水泡軟了，特彆不穩定，隨時都有塌方的風險。而且我們這次來得急，沒帶足夠的防護裝備，比如支護用的鋼管、安全帽和防毒麵具，萬一隊員進去後遇到塌方或者有毒氣，後果不堪設想，隻能先守著洞口，等雨停了再說。”
正說著，村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隱約能聽到村民的呼喊聲。一個穿著膠鞋、褲腿挽到膝蓋的中年村民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臉上沾著泥點，嘴裡大喊著：“張所長！不好了！村外的土路來了兩輛黑色越野車，沒掛車牌，車玻璃貼著深色的膜，正往咱們村這邊開呢！速度特彆快，濺起的泥水都快到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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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幾個人心裡同時一沉，“鬼市”的人果然來了，而且來得這麼快。父親立刻站起身，對張所長說：“張所長，你帶著隊員守好洞口，千萬彆讓任何人靠近。我和胖子、小雅去村口攔著他們，順便通知縣裡的民警，讓他們趕緊過來支援。”
“好！你們小心點！”張所長用力點了點頭，轉身對旁邊的幾個考古隊員說，“大家把工具都拿好，守住洞口，要是有人硬闖，就大聲喊，我們一起攔著！”
我們三個人朝著村口跑去，雨絲又密了些，打在臉上有些疼。胖子跑得最快，一邊跑一邊從背包裡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按動，撥打縣裡文物派出所的報警電話。“喂！是王警官嗎？我們在小梁村，這裡發現了一座西周古墓，現在有‘鬼市’的人開著兩輛黑色越野車過來了，沒掛牌，你們趕緊派警力過來支援！地址是芮城縣小梁村，快！”
我和父親跑在後麵，父親一邊跑一邊對我叮囑：“等會兒到了村口，你跟在我和胖子後麵，彆往前衝，注意安全。‘鬼市’的人都很凶，手裡可能有凶器，咱們先跟他們周旋，等民警來了再說。”我用力點了點頭，心裡雖然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興奮，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麵對“鬼市”的人。
剛跑到村口的老槐樹下，就看見兩輛黑色的越野車朝著村子駛來，車身沾滿了泥水，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兩輛車一前一後，車速很快，在泥濘的土路上疾馳，濺起的泥水有半人高，像是兩道移動的泥牆。
胖子趕緊掛了電話，和我、父親一起搬了幾塊放在路邊的大石頭，擋在路中間，形成了一道簡易的路障。越野車在離我們大約十米遠的地方停下，車頭的大燈還亮著，刺眼的光線照得我們睜不開眼睛。
前麵那輛車的副駕駛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陰鷙的臉，男人大約三十多歲，留著短發，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疤，從眼角延伸到嘴角，眼神冰冷地掃過我們：“讓開！彆擋道！”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股不耐煩的語氣。
父親往前走了一步，擋在我和胖子前麵，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這裡是文物保護現場，無關車輛和人員不能進入。你們是什麼人？來小梁村做什麼？”
男人冷笑一聲，嘴角的刀疤顯得更加猙獰。他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刀身閃著寒光，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少管閒事！”他握著匕首，指了指我們，“趕緊把石頭挪開，不然彆怪我們不客氣！”話音剛落，後麵那輛越野車的車門也打開了，下來四個男人，個個身材高大，手裡都拿著長長的撬棍，臉上帶著凶狠的表情，一步步朝著我們走來。
胖子把我拉到他身後，從背包裡掏出一根金屬材質的登山杖，緊緊握在手裡，大聲喊道：“想搶文物？沒門！告訴你們，這是國家的文物，你們敢動一下，就是違法！”
雙方僵持著，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隻有雨聲和越野車的引擎聲在耳邊回蕩。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警笛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那幾個“鬼市”的人臉色瞬間變了，眼神裡充滿了慌亂。前麵那輛車的司機趕緊掛倒擋，想往後倒車，可路本來就窄，後麵還有一輛車，根本掉不了頭。
很快，三輛警車呼嘯著趕到，停在越野車的後麵，堵住了他們的退路。民警們從車上跳下來，手裡拿著手銬和警棍，迅速將兩輛越野車團團圍住。“不許動！放下武器！”帶隊的王警官大聲喊道，他是縣裡文物派出所的所長，之前和我們一起處理過幾次文物被盜案件，經驗豐富。
那幾個“鬼市”的人見大勢已去，沒有反抗，紛紛放下了手裡的匕首和撬棍，被民警們一一戴上手銬，押上了警車。王警官走到我們身邊，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鬆了口氣：“幸好我們來得及時，沒讓他們得逞。這夥人是‘鬼市’的外圍成員，專門負責探查古墓位置和踩點，之前在周邊的永濟、河津幾個縣都偷過文物，我們早就盯上他們了，就是沒找到他們的老巢。”
“他們有沒有交代什麼？比如誰是頭目，還有沒有其他同夥？”父親問道。
王警官皺了皺眉，搖了搖頭：“他們嘴還挺硬，目前隻交代了他們是受一個叫‘老周’的人指使來的，說‘老周’已經知道小梁村發現了西周古墓，讓他們先來探查情況，要是能進去就先偷幾件小件的文物出來。不過我估計他們還有其他同夥，說不定‘老周’今晚還會派人來，咱們得加強警戒。”
我們跟著王警官一起回到崖坡邊，張所長和考古隊員們看到我們帶著民警回來，都鬆了口氣。雨已經停了，天空漸漸放晴，露出了一絲微弱的陽光。考古隊趁著雨停，開始清理洞口周圍的泥土，準備派隊員進去探查。
父親和張所長、王警官商量後，決定派兩個有經驗的考古隊員先進入古墓探查，隊員們穿上了安全帽和防滑靴，帶上了強光手電、對講機和小型的文物收納盒。為了防止意外，還在洞口架設了簡易的支護鋼管，並用繩子將隊員的腰係住，另一端由外麵的人拉著，一旦發生塌方，能及時將隊員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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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員們小心翼翼地爬進洞裡，外麵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著洞口，手裡緊緊拉著繩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大約過了十分鐘，對講機裡傳來了隊員興奮的聲音：“張所長！裡麵有一座完整的青銅鼎！還有幾件青銅爵和陶罐！保存得特彆好！初步判斷是西周早期的貴族墓，墓主人的身份應該不低！”
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都激動地歡呼起來，之前的緊張和疲憊一掃而空。張所長對著對講機大聲說：“太好了！你們小心點，彆碰壞文物，先看看有沒有銘文，再拍幾張照片傳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隊員傳回了幾張照片，雖然光線昏暗，但能清晰地看到洞裡的景象：一座青銅鼎放在墓室的中間，鼎身有精美的紋飾，旁邊散落著幾件青銅爵和陶罐，角落裡還有一個木製的箱子，看起來已經腐朽了。最讓人興奮的是，在青銅鼎的內壁上，隱約能看到幾行刻痕，像是銘文！
我們正圍著手機看照片，討論著裡麵的文物，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摩托車的引擎聲，聲音越來越近，而且不止一輛。王警官臉色一變，立刻對身邊的民警說：“不好！可能是‘老周’的同夥來了！大家趕緊戒備！”
民警們迅速散開，有的躲在樹後，有的站在警戒線旁邊，手放在腰間的手銬上，警惕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很快，三輛摩托車出現在視野裡，騎手都戴著黑色的頭盔，穿著黑色的雨衣，看不清臉，摩托車的車牌也被遮擋住了。
三輛摩托車徑直朝著崖坡的方向駛來，在離我們大約五米遠的地方停下。騎手們摘下頭盔，為首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留著絡腮胡，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凶狠，手裡還拿著一把手槍，槍口朝下，卻依然讓人不寒而栗。
“老周！”之前被抓獲的一個“鬼市”成員在警車裡大喊，“老大！救我們！”
老周冷冷地看了一眼警車，然後把目光轉向我們，聲音低沉而沙啞：“把洞口讓開，墓裡的東西我們要了。識相的就趕緊讓開，不然你們都彆想好過！”
張所長往前一步，毫不畏懼地看著老周：“文物是國家的財產，你敢搶文物，就是公然違法！趕緊放下武器，投降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老周冷笑一聲，突然舉起手槍，朝著天空開了一槍，“砰”的一聲巨響在空曠的田野裡回蕩，驚飛了附近樹上的鳥兒。“違法？”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老子搶文物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我再說一遍，讓開！”
就在老周舉著槍，注意力集中在我們身上的時候，王警官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兩個民警突然衝了上去，一個人抱住老周的胳膊，另一個人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老周慘叫一聲，手槍掉在了地上。其他民警也迅速衝上去，將另外兩個騎手製服。
王警官撿起地上的手槍，仔細看了看：“這是一把改裝過的氣手槍，雖然殺傷力不如真槍，但也能傷人。老周，你涉嫌盜竊文物、非法持有武器，現在正式逮捕你！”
老周被民警戴上手銬，押往警車的時候，惡狠狠地盯著我們：“你們彆得意！我背後還有人！‘塚虎’老大不會放過你們的！墓裡的文物，我們早晚都會拿到手！”
我們沒有理會老周的威脅，因為洞裡的隊員已經出來了，他們帶來了更讓人興奮的消息——除了之前發現的青銅鼎、青銅爵和陶罐，他們還在那個腐朽的木箱裡發現了一把青銅戈，戈身上刻有銘文，雖然隻有十幾個字，但能清晰地辨認出“魏公”“賜金”“魏叔”等字樣。
“魏公應該就是當時古魏國的國君，魏叔很可能是墓主人，”張所長激動地說，“這說明墓主人是受到魏國國君賞賜的貴族，很可能立過戰功或者有其他貢獻。這些銘文太重要了，能填補西周古魏國曆史的空白，對研究西周時期的分封製度和諸侯關係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接下來的幾天，雨徹底停了，天空放晴，陽光明媚。考古隊開始對西周墓進行正式的發掘工作。我和父親、胖子也留下來幫忙，每天跟著考古隊員一起清理墓裡的文物，給文物編號、拍照、記錄。
墓裡的文物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豐富。除了之前發現的青銅鼎、青銅爵、陶罐和青銅戈，我們還在墓室的兩側發現了幾個木製的陪葬箱，裡麵裝著玉器、瑪瑙珠、骨器和石器。玉器有玉璧、玉琮、玉佩，都是西周早期的典型器型，玉質溫潤，紋飾精美；瑪瑙珠顏色鮮豔，有紅色、白色和黑色，大小均勻，應該是墓主人佩戴的飾品；骨器和石器大多是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具，比如骨針、石刀、石斧，雖然不如青銅器和玉器珍貴，但也能反映出當時的生產生活水平。
最珍貴的還是那座青銅鼎和青銅戈上的銘文。經過考古所專家的解讀，青銅鼎上的銘文記載了墓主人魏叔的家族世係，說他是古魏國國君的弟弟，負責管理國家的軍事事務；青銅戈上的銘文則詳細記載了魏叔因平定周邊部落的叛亂，立下戰功，受到魏公賞賜青銅、玉器和奴隸的事跡。這些銘文不僅證實了古魏國在西周時期的存在和地位，還為研究當時的軍事製度、賞賜製度和社會結構提供了實物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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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掘工作進行到第五天的時候，王警官突然來到考古現場，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老周的同夥在芮城縣城的一個出租屋裡被抓獲了！他們本來計劃今晚用炸藥炸開古墓的洞口，搶走裡麵的青銅器，幸好我們提前得到了消息，將他們一網打儘。老周也交代了，他背後的頭目確實叫‘塚虎’，專門負責倒賣西周和春秋戰國時期的青銅器，很多珍貴的文物都被‘塚虎’通過非法渠道賣到了國外。不過‘塚虎’特彆狡猾，一直隱藏在幕後，老周也沒見過他的真麵目，隻知道他經常在西安、洛陽一帶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