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該醒了。”
心情萬分複雜，但現實趕著小鹿不得不將這句殘忍的話脫口而出。
等待著少女的解釋，正處於不安當中的平凡伊法表情出現了崩潰的征兆。
“為什麼要這麼說？該醒了……是什麼意思？”
沙奈朵顫抖的聲線像一把利刃在小鹿的心間反複切割。
她不知道要怎麼麵對平凡伊法的臉龐，隻能微微側過頭，輕聲說道：
“用心靈感應，就知道了。”
小鹿能感受到牽著自己的手掌僵硬了一瞬。沙奈朵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就像第一次見到肥皂泡的人在戳破那片絢麗的薄膜前忽然生起的本能恐懼。
可強大的行動力還是克服了危險的警告，讓小鹿無比熟悉的心意相通重新出現在了少女與沙奈朵之間。
心意相通將互換雙方的真情實感，聽見對方心底所想，看見對方目中所視。
眼前的世界頓時被分割成重疊的兩層，在少女與沙奈朵的麵前，一層是老舊居民樓的灰色水泥樓梯，一層是不斷湧動擴張著的黑色虛無。
就像是被隨意堆疊起的圖層，從頭到腳都散發出虛假的直感。
“這就是一切的真相……”
小鹿深深地歎了口氣，強迫自己平靜地解釋道：
“夢該醒了……”
“這裡不是真實的世界，你也不是真正的伊法。”
告知一個生命，其所處的世界是虛假的，其擁有的過去也許也是虛假的，甚至其本身可能就是不該存在的……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
仿佛一切賴以立足的根基瞬間坍塌，所確信的“真實”不過是虛構的幻影。將自己代入其中……想到伊法和自己可能根本不存在，小鹿覺得自己一定會精神崩潰。
話音落下，少女與沙奈朵立在門前，陷入一陣窒息的沉默。
此時此刻，小鹿的心情反而放鬆不少。
平凡伊法會做出怎麼樣的反應？結局尚未可知……但無論如何，她都已經不再為此彷徨。
少女已經做出決定，鼓起勇氣，麵對眼前的一切。
“彆再說了……”
平凡伊法低聲念道。
小鹿疑惑轉回視線，她感到自己的手被牽著更緊了些。
從沙奈朵口中流露而出的情感，不是乞求，卻也不是命令……仿佛隻是日常中的，最平實簡單的交流。
她接受了？還是依然在抗拒？
還沒等到小鹿分析出答案，沙奈朵的手掌就已經輕輕撫上少女的臉頰。
“請相信我，好嗎？”
麵對平凡伊法那晚霞般憂美的緋紅瞳孔，複雜但確鑿真誠的眼神讓小鹿升不起反對的念頭。
於是，沙奈朵再度牽緊了少女的手掌。
既然這邊走不通，已經被虛無吞沒，那麼……
哐！
玻璃碎裂的脆響伴隨著邊框崩壞的沉悶，像突然炸開的瓷瓶，突兀地打破了午後的寂靜。
這間並不寬敞的租房是存放著沙奈朵與少女短暫幸福的小世界，但如今，它被平凡伊法像對待囚籠般親手打破。
破窗而出的小鹿被護在沙奈朵的臂彎之下，溫熱的風裹著清新的空氣湧進肺腑。
明媚的陽光灑落而下，念力隔開的玻璃碎片飛旋著，映照出自己與平凡伊法的麵孔，夾雜著太陽反射出的耀眼金斑。
這瞬間仿佛被無限延長，等到小鹿反應過來，她們已經在念力的輔助下平穩落地。
下一刻，來自四麵八方的刺耳警報嗡鳴作響，隱藏在周圍樓房中的無人機如同三蜜蜂群般密密麻麻地齊齊起飛，投下通紅的警戒標識將少女與沙奈朵的四周緊緊鎖住。
平凡伊法的眼中沒有畏懼，她對眼前的變故早有預料。
沙奈朵的手掌在陽光之下緩緩展開，依次拂過封住四角天空的眾多無人機，隨後輕輕一握……
漫天無人機被同時捏碎，綻放出混雜著電光的耀眼殉爆！
“抓緊我！”
平凡伊法回首望向身後的小鹿，笑著說道。
“去哪？”
小鹿環顧四周，擴散的黑點已經侵蝕了太多區域，這片居民區可能已經不存在完整的房屋。
這片心靈中的世界正在崩潰，她們的終點在哪裡？
沙奈朵沒有回複，或許，她覺得這個答案並無必要。
穿著監察部製服的小鹿就這樣被平凡伊法牽著在巷子中奔跑起來，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萬裡無雲……
遠方傳來了不和諧的嘈雜，一棟樓房橫立在少女與沙奈朵道路的前方，這是一條死路。
“跳！”
平凡伊法喊道。
小鹿依然選擇了信任，在沙奈朵的牽引下全力以赴。
重力在刹那間消失了，仿佛腳下的不再是熟悉的蔚藍行星，在念力的幫助下，少女與沙奈朵飄似的躍上了樓房的天台。
小鹿警覺地側目，正好看見了一個穿著製服的聯盟人員在幾十米外的樓頂上放出自己的寶可夢。
作為體係內的新人，已然熟知聯盟行事風格的小鹿立刻明白她們已經被至少三個大隊的實戰單位團團包圍。
而平凡伊法隻顧著牽著小鹿在樓頂奔跑。
那些四麵八方傳來的敵意，她毫不在意。數不清的招式組成了密集彈幕，卻在距離目標尚遠的距離就突然失去控製，在紛亂中對撞消融。
平凡伊法敢於做出帶著小鹿逃離的選擇，就意味她確實有相應的底氣。
從沒翻臉，隻是還對重返社會心存僥幸，隻是還沒有遇到……
“後麵！”
小鹿急促地提醒道。
在沙奈朵與少女的後方，有一朵巨大的大字爆炎正要砸下。但她們麵前卻已經到了天台的邊緣，臨近的樓房還在十米開外，至少三層樓的高差。
“放心吧！”
平凡伊法攬住小鹿的腰部，拋向對麵的樓房。
失重的觸感包裹著少女，但另一股更加溫柔的力量卻無時無刻托舉著小鹿的身體，她沒有感到分毫從高處墜落的慌亂，隻有仿佛徜徉在木棉球絨毛中的安心。
小鹿回過頭，望見平凡伊法也緊跟著自己躍出。沙奈朵靈動纖細的身姿在空中飛旋，行雲流水地向身後的大字爆炎甩出一團皎潔的月亮之力。
在念力的牽引下，平凡伊法反而比小鹿更早落地。
剛在樓頂站穩，她便回過頭，向迎著自己的少女展開雙臂。
沙奈朵的動作精準而優雅，十指相扣，回旋的腳步與飛揚的裙擺在樓頂畫出完美的圓，流暢地卸去高處落地的衝擊……
此時，被月亮之力攔截的大字爆炎在空中徒勞地引爆，黑紅相間的耀眼火光像一輪落幕的恒星，掀起轟然的巨響和燥熱的狂風。
背對著爆炸的平凡伊法麵部輪廓隱藏在陰影之下，唯有那雙深紅色的瞳孔依然汩汩漫出滾燙的情緒。
那既不是被現實擊倒的痛苦絕望，但也完全不是粉飾太平的鏡花水月之飲。
對於平凡伊法。
小鹿有了解完對方悲慘身世後的同情，有欺騙和利用對方的愧疚，也有告知對方殘酷真相後的懺悔和償還。
理性分析，她現在最該做的應該是拉著對方坐下來，整理當下的情報，一同討論怎樣解決達克萊伊留在這片心靈世界中的隱患，拯救仍在瀕死邊緣掙紮的真正伊法。
為此，少女可以付出一切她能夠付出的代價。
可望著這樣複雜而真摯的眼神，小鹿卻隻能怔在原地，在腦海中反複斟酌好的話語怎麼也說不出口……
“要加快腳步了！”
平凡伊法沒有在意小鹿眼中的迷茫，輕鬆地笑道。
部署在沙奈朵周圍負責監控的聯盟人員已經被驚動，增援很快就會抵達。
如果想要徹底打破這片囚籠，逃向全新的未來，必須要加快腳步了。
可是……所謂的“未來”真的存在嗎？
小鹿憂慮地環顧四周，這片心靈世界被黑色虛無吞沒的區域越來越多，必須仔細尋找，專心規劃，才能從中找到相對完整的道路。
就算不斷前進，又能抵達何處呢？
正用心靈感應分享著自己視野的沙奈朵一定很清楚少女的憂慮，但她沒有任何表示。
老舊居民區的建築布局很密，即便正處於太陽尚且高懸的午後，樓房之間的許多小巷也已經被黑色的陰影遮蔽。
光影交錯的建築就像鋼琴上的黑白琴鍵，而在穿梭在琴鍵中的少女與沙奈朵就像躍然其上的兩個音符。
平凡伊法牽緊小鹿的手，一邊破開前路一邊輕聲吟唱：
“有個聲音來自最美好的前途……”
“那聲音的光芒令人心馳神往……”
“我就從零點起步……”
“踏上那遠行的路……”
“最美好的前途……”
“可不要對我冷酷……”
“不要冷酷……”
周圍的噪音擾人心煩，於是平凡伊法用念力將它們隔絕了。
一同被隔絕的還有來自四麵八方仿佛無窮無儘的攔截，不斷延伸的樂章之外，是連環炸裂的爆炸和火光。
小鹿能從平凡伊法抓緊自己手掌的觸感變化判斷出她的疲憊，那雙因為超頻引導精神力量而變得深紅近黑的瞳孔幾乎要滴出血來。
但沙奈朵那起伏的胸脯，恣意的笑容，飛揚的翠發和反射著陽光的汗珠，都無一彰顯著活著的氣息。
周圍的景象不斷變化，樂章收尾，黑白相間的“琴鍵”逐漸抵達儘頭……
平凡伊法停下了歌唱，牽著小鹿離開城市的居民區，後方的聯盟人員也意識到了沙奈朵的能力，暫且偃旗息鼓。
耳邊忽然間寧靜下來，隻剩下……悠揚規律的潮起潮落。
這是一座沿海城市。
踩上白燦燦的沙灘，此刻，呈現在少女與沙奈朵麵前的，正是碧藍遼闊的大海。
這裡就是儘頭。
在小鹿的視野中，那波光粼粼的海麵之上，分明是一望無際，早已被湧動的黑點吞沒的虛無。
這裡就是終點。
“投身進去的話，我就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