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暮舟不是第一次進宋家宅子,卻是頭一次進後院兒。
路上中年門房幾次打量劉暮舟,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身邊這俊俏公子,便是當年那個動不動就被少爺拳打腳踢的窮小子。
見他時不時便側目到此,劉暮舟著實被看得有些難受,便出聲說道:“有話可以問,我又不是個物件兒。”
中年人神色尷尬,歉意道:“抱歉,隻是……隻是你小時候與現在,變化實在是太大了。離鄉小十年了吧?這麼多年在外麵做什麼?”
劉暮舟當然不會怪罪,隻是答複道:“也沒做什麼,就是走江湖、遊四方。”
中年人笑著點頭,嘴上不說,心中卻嗤笑不已。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好好說話都不會,還跟我走起江湖來了?現在的年輕人啊,出去闖蕩了一番,回鄉之後連話都不會說了。
心聲太大,劉暮舟不想聽都聽到了。
但他隻是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沒必要去自證的。況且心中嘀咕嘴上不說,而且還表現的和善,這就不錯了。
片刻之後,走過個月亮門,就是宋正程待客之處了。
中年人笑著說道:“你這遊方倒也沒白遊,用後院屋子待客,上次還是新來的縣太爺呢。”
劉暮舟笑而不語,這話是在點劉暮舟,意思是宋正程很看的起他劉暮舟了。
但劉暮舟還是笑著對這人抱拳,不為彆的,起碼人家嘴上留德了。
劉暮舟提著茶葉,大步走向那間他從未去過的屋子,進門之後並未瞧見宋正程。
無需以神識探查,劉暮舟知道他在屏風之後。
果然,劉暮舟進門之後,宋正程便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劉暮舟微微抱拳:“多年不見,宋家主一向可好?”
相比九年前,宋正程還是老了些,兩鬢已經有了白發,但笑容還是一樣。
宋正程笑著走出來,見到劉暮舟時自然怔了怔,之後才指著一側靠椅,輕聲道:“都說女大十八變,沒想到男子也變,我都險些沒認出來你。坐,快坐。”
劉暮舟將兩包茶葉放在桌上,笑道:“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是南海國產的茶葉,宋家主莫要嫌棄。”
說著,劉暮舟也坐下了。
宋正程在對麵坐下,看了一眼劉暮舟後,歎道:“你現在家大業大,南海國的茶葉都弄得來,那三百兩銀子而已,差人拿來便是了,何必專程跑一趟?”
劉暮舟笑了笑,往門外看了一眼,而後輕聲道:“這趟來的確是打算還債,但不還銀子。”
宋正程聞言,雙眼眯成了月牙兒,笑道:“啊?暮舟啊,你這就把我難住了,欠了銀子不還銀子,那是?”
劉暮舟笑著起身,一邊朝著宋正程走去,一邊伸手到袖子裡,抽出來一張卷起來的魚皮。
將魚皮遞給宋正程,劉暮舟便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之後才說道:“往昔種種,都可以抬手揭過,不過這個東西宋家主若是見過,就說見過。”
宋正程笑容僵硬,因為劉暮舟話說的看似軟綿綿,實則語氣極其強硬。見過就說見過,一句廢話都不聽。
宋正程隻好打開魚皮,結果瞧見的是個古怪符籙,他明顯是一頭霧水。
“你可真是為難我了,我又不是你們這種能飛天遁地的神仙,哪裡認識這種玩意兒?我看著跟前兩年我新建一院房子時請來的符貼子沒多大差距嘛!”
遞回魚皮,宋正程還是一臉笑意。商人嘛!總是笑臉更多。
劉暮舟將魚皮收回袖子,微笑道:“宋家主的消息還是靈通的。”
若非新任縣令是王仁,恐怕這神水國隻有皇室知道劉暮舟身份,但小小鎮子裡一個商戶,竟然也知道劉暮舟成了煉氣士。
宋正程笑著擺了擺手,呢喃道:“在商言商,不論你還的是什麼,賬是得算一算的。”
說著,他朝外麵喊了一聲,很快便有個少年人捧著算盤跑了進來。
劉暮舟掃了那少年一眼,多年不在,已經認不出這是誰家孩子了。
不過此時,宋正程長歎了一聲,呢喃道:“是龔老三的兒子,搬貨落下了病根子,這幾年拄著拐杖,兒子就在我這裡學做賬,我想著以後也讓他做個賬房先生什麼的。”
不等劉暮舟開口,宋正程便抖了抖算盤,複位之後便開始撥弄。
“本金是三百兩,彆說我黑,在商言商,民間借貸都是兩成利。不過……我也就不給你利滾利了,本利分開算,一年六十兩的息錢,二十四年就是一千四百四十兩,外加三百兩本金,一共便是……一千七百四十兩。方才你說不還銀子,要是金子的話,就是一百七十四兩。若是銅錢的話,按現在行情可不太劃算,八百錢才……”
到底是做生意的,算盤打的飛起,都沒個本子就記得這麼清楚。
劉暮舟看著看著,下意識就想去摸酒葫蘆,摸了個空才發現,根本就沒帶著。
於是乎,劉暮舟抬手打斷宋正程,笑盈盈言道:“宋家主,不能算二十四年,得算作二百六十四年,宋橋借宋河紋銀三百兩至今,剛好二百六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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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程打算盤的手臂猛的一頓,麵色大變,猛的抬頭望向劉暮舟:“傻孩子,快走!”
話音剛落,宋正程猛然望向門口處,兩個披著黑袍的男子就靜靜站在門前。
宋正程一個箭步走過來,張開雙臂護在劉暮舟身前,沒好氣道:“外麵混了這麼多年,怎麼一點兒沉不住氣?你才修行幾年?哪裡是這些幾十上百歲的家夥的對手?”
說罷,宋正程又冷眼望著門口二人,冷聲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規矩,我是個凡人,你們對我出手試試!”
見此一幕,劉暮舟心中無奈之餘,又有些……暖和。
小時候從沒想過,宋青麟變著法兒給自己減債,又送吃的又送衣裳,宋正程這個當爹的哪有不知道或是看不出的道理?也就當年幫宋青麟送走他的小娘宋正程不知道了。
事實上,也就是劉暮舟以為宋正程不知道。
門口那兩人,壓根兒就沒有接話意思,隻是問道:“誰是宋正程?”
宋正程聞言渾身一顫,可轉頭看了一眼劉暮舟後,便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就是。”
那人隨意抬手,一陣靈氣已然在他手中凝聚。
“我來送你上……”
話說了一半,兩道雷霆爆射而去,頃刻之間,門口二人已然化為飛灰。
宋正程張大了嘴,而劉暮舟已經笑著將手搭在他肩膀上,將他按回椅子。
見宋正程怔怔望著劉暮舟,一臉愕然,劉暮舟便笑著說道:“宋叔叔,人與人的十年是不一樣的。”
說著,劉暮舟後退三步,重重抱拳:“宋叔叔或許到現在還不知道,當年看似是宋叔叔受益,其實……其實算是宋伯算計了你。但宋伯也是為了救我性命,這筆債當然得算在我身上,兩筆債抵消,以後這些因果債就兩清了。”
可宋正程卻一皺眉:“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家祖並未算計我,隻是讓我扮演一個惡人而已。”
劉暮舟點頭道:“我知道。”
宋正程則是滿臉詫異:“你知道?”
劉暮舟一笑,點頭道:“這麼多年了,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查。我父母在龍宮洞天為我爭到了真龍氣運,可他們無力將我送走,隻能放在卸春江,是死是活看我福緣。某個提前知道某些事情的兵解轉世之人趁機奪走了我身上那份真龍氣運,但她不知道我身上還有一道令牌。那令牌,便是惹禍之物。”
宋正程又是一怔,而後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當年家祖說,做一場戲。最開始是南邊一個叫做餐風台的地方有煉氣士找到我詢問了家祖的身份,我自然不會說實話,之後便如實告訴了家祖。可你也知道,家祖時好時壞,清醒的時間遠遠短於糊塗的時間,過了很久之後,家祖才找到我,說他快死了,他死之後你這個實心眼兒的孩子定會用你身上最貴重的東西換一副棺槨將他安葬,之後自會有人來詢問以一道大機緣換取令牌。他說龍背山得到令牌之後,餐風台隻能收手,但會一直打聽你的消息,他讓我作為餐風台的細作,為餐風台傳遞消息。另外……讓我對你苛刻些,讓他們覺得你失去了所有機緣,還被我們剝削壓迫,這樣才能保大家的命。後來果然如同家祖所料,龍背山來人拿走了令牌,給了青麟拜師機會。餐風台的人來晚了一步,便強逼我做他們的細作。上次我用了最後一隻紙鶴傳信後,有個神秘人傳信給我,讓我小心,說我這宅子裡有人一直守著。他說某些不為人知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整個宋家……都會遭難。不過他也說了,你回來之後,就不必擔心了。可你才修行多久?我能不擔心嘛?所以今日你說出那些話,我……我是真怕啊!”
頓了頓,宋正程歎道:“萬幸,你這小子已經不怕他們了。”
而劉暮舟則是皺起了眉頭,沉聲道:“你說,紙鶴傳信?”
宋正程點頭道:“是,就是紙鶴。”
劉暮舟微微一眯眼,這麼多年,他可隻見過山外山以紙鶴傳信。
此時此刻,一根線變得越發清晰了。
不過劉暮舟還是說了句:“宋叔叔,宋伯看似給了青麟一個修行機會,其實是讓他欠我的,這可比那三百兩的債,大的多。”
他要提前返鄉,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這份債我怎麼能讓他一直欠著呢?
今日說穿此言,便是還債,最開始的算計是自宋伯而起,如今自我劉暮舟而終吧。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抱拳:“能否將宋伯牌位請回祠堂?”
請回牌位之日,便是斬斷因果之時了。
宋正程聞言,點頭道:“那是自然,若非需要掩飾當年之事,當年你求我之時,我就已經答應了。”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那就明日?”
宋正程點頭道:“都行。”
劉暮舟沉默了片刻,又往外看了一眼,而後言道:“那宋叔叔也早點休息,青麟年前也會返鄉的,明日一早,咱們宋家祠堂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