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鏡片後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什麼,隨即點了點頭,嘴角牽起一個極淡、極有分寸的笑意,口音帶著清晰的、柔軟的南方腔調:“是顏簡韻同誌吧?鄙姓沈,沈伯安。打擾了。”
“老人家,您好。”顏簡韻應著,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插進鎖孔。
銅鎖“哢噠”一聲彈開,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側身讓了讓,
“您請進來說話?”沈伯安微微頷首,步履沉穩地走進小小的院落。
院子不大,收拾得乾淨利落,牆角幾盆常見的月季開得正盛,磚地上連片落葉也無。
顏簡韻把自行車靠在牆根,引著客人走進正屋。屋內陳設簡單,桌椅擦得發亮。
最顯眼的,是靠窗那張寬大的舊榆木桌子。
此刻,桌麵被清理得乾乾淨淨,鋪著一塊深藍色的厚實絨布。
絨布上,端端正正擺著一個半米見方的繡繃。
繃子繃得極緊,繃麵上,是一幅已完成了大半的牡丹圖。
絲線在斜照進來的夕陽餘暉裡流淌著柔潤的光澤,花瓣層層疊疊,仿佛帶著露水,飽滿得下一秒就要從繃子上滾落下來。
旁邊的針線籮裡,各色絲線分門彆類,纏繞在光滑的竹繃子上,細如牛毛的繡針整齊地彆在一塊深色絨布上,閃爍著細碎的銀光。
沈伯安的目光瞬間被那繃子牢牢吸住,他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微微俯身,鏡片幾乎要貼到那絢麗的牡丹花瓣上。
他看得極專注,手指在身側無意識地撚動了一下,仿佛在隔空感受那絲線的韌度與針腳的走向。
顏簡韻無聲地放下自己的帆布挎包,沒有急著招呼,隻是安靜地站著,目光落在老者專注的側影上。
空氣裡隻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歸巢麻雀的啁啾,和老者細微悠長的呼吸聲。
夕陽的金輝穿過窗欞,將他花白的鬢角和專注凝視繃麵的神情鍍上一層暖色。
片刻,沈伯安才直起身,緩緩轉過頭,看向顏簡韻。
那目光與方才的審視截然不同,沉澱著一種近乎灼熱的鄭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壓得低沉而清晰:“顏同誌,恕我冒昧登門。是林佩雲教授,向我鄭重推薦了您。”
“林老師?”顏簡韻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柔軟又沉重的東西撞了一下。
老師竟然還記得她?還向人推薦?
沈伯安沒有錯過她眼中閃過的震動和複雜情緒。
他不再多言,神情肅穆地打開一直拎在手裡的那個半舊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動作謹慎,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意味。
他從裡麵取出一個用深藍色細棉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麵上那幅鮮豔的牡丹繡品旁邊。
藍布包裹與鮮亮的牡丹形成一種奇異的對照。
他解開棉布上係著的細繩,一層,又一層。
顏簡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追隨著他的動作。
最後一層棉布被掀開,露出的並非預想中的什麼珍稀繡品,而是一疊厚厚的手工裱糊過的、泛黃發脆的舊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