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鈴鐺聲清脆地響成一片,叮鈴鈴、叮鈴鈴,仿佛夏日傍晚奏起的一支喧鬨序曲。
空氣裡還殘留著白日蒸騰起的暑氣,混著柏油馬路被車輪碾過散發的微腥氣味,沉甸甸地彌漫在文化局灰撲撲的大門口。
人流像開閘的河水,從門口湧出,彙入門外更寬闊的自行車洪流。
藍灰、藏青,間或有幾點紮眼的軍綠色,彙成一片單調而洶湧的移動色塊。
顏簡韻推著永久二六女車,小巧的車身靈活地穿梭在笨重的二八大杠之間。
她微微低著頭,額前細軟的劉海被汗黏住幾縷,貼在光潔的皮膚上。
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淺藍的確良短袖襯衫,樣式再普通不過,唯獨領口和袖口邊緣,用極細的淺紫絲線,精巧地繡了一圈不易察覺的纏枝蓮暗紋,這是她自己的手筆,一點藏在規矩下的、對美的執著。
“韻啊,下班了?”一聲嘹亮的招呼穿透車鈴聲和人語。
顏簡韻循聲抬頭,臉上立刻漾開笑意,眼睛彎成兩泓清泉:“嗯呢,大姨!”是隔壁院的劉大姨,正推著車站在街邊樹蔭下,手裡蒲扇搖得呼呼響。
“今兒回來可晚點兒了?”劉大姨嗓門敞亮,帶著胡同裡特有的親熱勁兒。
“加了會兒班!”顏簡韻答得清脆,聲音裡透著一股子理所當然的自豪,下巴也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一點。
在街坊鄰居眼裡,自己是頂頂體麵又清閒的金飯碗。
她珍惜這份“體麵”,哪怕工資條上的數字遠不如她藏在枕頭底下那個厚實賬本裡記錄的數目來得鮮活有力,賬本上,排著隊的名字,都是等著她顏師傅飛針走線的老主顧。
下個月的單子,早就排滿了,針線簍裡那幅才起了個頭的《蝶戀花》雙麵繡,是繡出嫁壓箱底的。
“那敢情好!”劉大姨的蒲扇朝胡同口方向點了點,
“剛才啊,有個人上院兒裡尋你去了,瞧那架勢,一準兒還在你家門口候著呢!穿得挺板正,不像咱這片兒的。”
“找我?”顏簡韻心裡咯噔一下,像平靜的水麵被投入一顆小石子,圈圈漣漪無聲地蕩開。
她一向謹慎,刺繡的活兒隻做熟客,新客非得經老主顧牽線搭橋才肯接。
誰會直接找到她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悄悄爬上眉梢。
“可不是嘛!快回去瞅瞅吧!”劉大姨的蒲扇又搖了起來。
“哎,那我先回了大姨!”顏簡韻嘴上應著。
夕陽把灰牆的影子拉得老長,空氣裡飄著不知誰家熗鍋的蔥花香氣和淡淡的煤煙味。
家門口那棵老槐樹下,果然靜靜立著一個身影。
顏簡韻利索地刹住車,腳支在地上。
那人聞聲轉過頭,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臉上,帶著審視的意味。
顏簡韻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扶著車把的手心沁出一點薄汗。
她穩住心神,推車上前幾步,在自家那扇漆皮斑駁的木門前停住。
“同誌,您找我?”她開口,聲音努力維持著平日的鎮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