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簡韻的指尖還停留在鳳凰尾羽那繁複盤繞的金線上，觸感冰涼粗糙，像摸到了一段凝固的、沉重的曆史。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狂喜與恐懼的洪流從心底最深處猛地衝撞上來，瞬間淹沒了她。
狂喜，是任何一個沉浸於針線世界的人，麵對這傳說中的巔峰技藝圖譜時無法抑製的本能悸動，那是朝聖者終於得見神跡的眩暈；
她猛地抽回手，仿佛那圖紙會灼傷皮膚。
指尖的冰涼瞬間褪去，留下一種空落落的麻木感。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腳跟磕在身後的方凳腿上，發出沉悶的一聲輕響。這聲響打破了屋裡凝滯的空氣，也讓她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絲喘息。
“沈…沈同誌，”顏簡韻開口，聲音乾澀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微顫，
“這…這太突然了。我…我…”她語塞，目光慌亂地從那令人窒息的圖譜上移開，掃過桌上自己那幅精心繡製的牡丹。
那牡丹此刻在《百鳥朝鳳》的恢弘氣象前，顯得如此渺小、局促，甚至…有點可笑。
一種強烈的自慚形穢感攫住了她。
她憑什麼？憑那點在小圈子裡被稱道的“顏師傅”手藝？憑這些給姑娘壓箱底、給人家客廳添點彩的繡活？
去碰這傳說中傾儘宮廷巧匠之力、幾近通神的《百鳥朝鳳》？
沈伯安將她的退縮和掙紮儘收眼底。
他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沉靜依舊，卻像兩潭深水，無聲地傳遞著理解與壓力。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顏同誌，我理解你的顧慮。圖譜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他指了指那疊焦黃的紙，
“損毀嚴重，缺失太多。我們遍訪名家，無人敢接，都說這是‘神仙活兒’。林教授說，你不一樣。”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牡丹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她說你心靜，手穩，尤其難得的是，有‘靈性’，能‘入古’，能‘出新’。看這牡丹的生氣，她沒看錯。”
“這不是一般的訂單，”沈伯安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曆史的厚重感，
“是搶救。老祖宗留下的這點絕活，眼看就要徹底斷在我們這一代人手裡了。
我們找的，不是一個繡娘，是一個能讀懂它、能試著把它從紙上‘喚醒’的人。”他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起來，緊緊鎖住顏簡韻蒼白的臉，
“圖譜就在這裡。時間，我們給。經費，我們想辦法。但這個人選……林教授賭的是你。”
她再次看向那圖紙。
鳳凰高昂的頭顱，銳利的眼神，那盤旋升騰、仿佛要掙脫紙麵束縛的尾羽金線……它不該隻是一堆故紙堆裡發黃發脆的線條！
它應該活過來！在絲線上，在陽光下，重新綻放出屬於它的、足以令百鳥臣服的華彩！
一股近乎蠻橫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瞬間壓倒了那些冰冷的恐懼和自疑。指尖殘留的、觸碰圖譜時那種奇異的悸動再次變得強烈，仿佛那金線的軌跡已經烙印在她的神經裡，無聲地召喚著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