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得能聽見灰塵在光線裡漂浮的聲音。
夕陽徹底沉了下去,暮色如同無聲的潮水,從窗欞、從門縫悄然湧入,迅速吞噬著室內的光線。
那幅鮮亮的牡丹繡品最先隱沒在暗影裡,失去了光彩。
唯有桌麵上那疊焦黃的《百鳥朝鳳》殘譜,在漸濃的暮色中,竟透出一種奇異而執拗的存在感。那些繁複的金線標記,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沉睡的星軌,隱隱流動著幽微的光。
顏簡韻的視線牢牢釘在那鳳凰尾羽盤繞的軌跡上。
沈伯安最後那句“林教授賭的是你”,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尚未平息,此刻又被這暮色中圖譜無聲的“凝視”攪動得更深。
能接嗎?敢接嗎?
她猛地閉上眼,試圖將那些狂亂的線條從腦海中驅散。
可眼皮合上的黑暗裡,那金線盤繞的鳳凰尾羽反而更加清晰、更加熾熱地燃燒起來,帶著不容抗拒的誘惑。
指尖殘留的觸感仿佛在發燙,無聲地催促著回應。
沈伯安沒有催促。
他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深知獵物內心的風暴,隻是靜靜地站在暮色漸濃的房間裡,身影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唯有鏡片偶爾反射窗外最後一點天光,銳利地一閃。
那沉默本身,就是最強大的壓力。
顏簡韻深吸一口氣,空氣裡還殘留著淡淡的絲線味道和她自己指尖上沾染的、舊紙張特有的微澀氣息。這口氣息沒能壓下心頭的灼熱,反而像是給那團火添了把柴。
她睜開眼,目光不再遊移,直直地看向那片幽暗中的圖譜。
“沈同誌,”她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屋裡顯得有些突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清晰,
“這圖……我能再看看嗎?”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隻是一個請求,一個帶著試探的、渴望再次觸碰的請求。
沈伯安眼中瞬間掠過一絲極亮的光,如同暗夜中劃過的流星。
他沒有說話,隻是極其鄭重地、用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那疊沉重的圖紙,朝著顏簡韻的方向,輕輕推近了幾寸。
動作充滿了無聲的托付。
顏簡韻向前一步,再次伸出手。
這一次,她的指尖不再隻是輕輕拂過,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專注,沿著鳳凰尾羽上標注的、最為繁複的一段盤金針法軌跡,緩慢而用力地描摹下去。
粗糙的紙麵摩擦著指腹,每一道轉折,每一個回環,都帶著古老技藝的密碼,順著指尖的神經,直抵她靈魂深處某個被塵封的角落。
她描摹得很慢,很慢。
時間在指尖的移動中仿佛失去了意義。
窗外的世界徹底暗了下來,鄰家炒菜的鏟鍋聲、大人呼喝孩子回家的聲音隱約傳來,帶著俗世的煙火氣,卻絲毫無法侵入這方被圖紙和沉默籠罩的小小天地。
終於,她的指尖在那段令人目眩神迷的軌跡末端停下。
她抬起頭,望向沈伯安。暮色已深,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隻能看到對方眼中映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燈火,像兩點幽深的星。
顏簡韻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很輕,卻像投入深井的石子,帶著孤注一擲的回響:
“這活兒……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