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陪孤出去轉轉。”
龍城王宮占地不小,也頗具景色。
隻是身處其中的韓紹,總感覺有些壓抑,如置牢籠。
最關鍵的是這裡的一應建築都與神都那片威嚴神聖的宮闕群落太像了,在裡麵待久了總會讓人莫名生出某種不該有的錯覺。
韓紹不想跟當初的始畢一樣犯蠢,故而對這裡其實並不大喜歡。
‘不過是神都的一角罷了,差得太遠。’
心中這般告誡自己一聲,韓紹稍稍壓製了一番有些浮躁心緒,隨後在阿保機的躬身陪侍下向外走去。
然而很快韓紹腳步便是一頓。
目光望著那道匆忙跪地的熟悉身影,韓紹淡淡一笑。
“不錯,成熟不少。”
曾經跪在自己馬前乞求活命的狼崽子,如今算是已經徹底長成了,不但身形偉岸起來,唇邊也蓄起了一層短須。
乍一看上去,竟是比韓紹也年長幾分。
怎麼說呢?
隻能說是這草原的寒風實在太過熬人。
而聽到韓紹這話,鐵木阿骨打雙目一紅,慌忙叩首。
“阿骨打先前年少無知,讓主人失望了。”
韓紹垂眼望著鐵木阿骨打,聲音並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便是善莫大焉。”
“起來吧,好歹也是宿衛統領了,讓你手底下那些人看到,實在有損威嚴。”
之前韓紹安排他與台吉兩人和兀術部一道西征。
台吉掌控歸義軍,而他則充當兀術部監軍。
隻是後來這龍城中出了一點小小的亂子,這才不得不將他調回來當了這宮中宿衛統領一職。
既有平衡之意,也在一定程度上替烏丸和雅母子多加一層防護。
以免某些人再次犯蠢。
至於如何保證兀術部不脫離掌控,想必以台吉的能力也出不了亂子。
而此刻聽聞韓紹這話的鐵木阿骨打難掩激動,一麵叩首謝恩,一麵趕忙道。
“阿骨打永遠是主人的忠犬!”
“借著主人的威嚴,阿骨打才有今日,若非主人,阿骨打如今亦不過乞顏部一牧羊小奴!又何談威嚴?”
這通馬屁換做曾經,以鐵木阿骨打內心的驕傲是決計說不出口的。
看來養狼跟養狗著實沒什麼區彆,不聽話,關在籠子裡餓上幾天也就聽話了。
韓紹輕笑一聲,微微頷首。
“不錯,倒是比以前會說話了。”
說完,便直接帶著阿保機從他身邊隨意越過。
而就在鐵木阿骨打心中生出幾分失望與落寞的時候,卻是忽然聽得韓紹又道了一句。
“愣著做什麼?還不近前來,予孤引路?”
鐵木阿骨打聞言一愣,隨後頗有幾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與激動。
“喏!”
“主人稍待,阿骨打這就來!”
從韓紹再次來到龍城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守在內殿之外,目的就是等待這樣一個機會。
如今機會終於到手,他又豈會放過?
隻是很快他便有些撓頭了。
“主……主人,我們去哪兒?”
看著他這副殷勤的模樣,竟真有幾分忠犬之態,韓紹莞爾輕笑。
“不急,先去城中逛逛。”
……
來時,韓紹居高臨下地粗略俯瞰,隻能看到個全局大概。
此刻身處其中,卻又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四周與雍土迥異的服飾、麵孔、語言,總會給韓紹一種身處異域的感覺。
這讓韓紹微微蹙眉,有些不滿。
“這陳庶……究竟是能力不行,還是膽子太小,放不開手腳?”
陳庶是呂彥的老丈人。
韓紹當初將他們這一對翁婿丟在龍城,互為表裡。
目的,不言而喻。
可現在他卻是有些失望了。
一念在王宮附近的某處衙署落下,陳庶匆忙趕來。
“下臣陳庶,見過君上!”
見韓紹臉色有些不大好,陳庶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頓時有些戰戰兢兢起來。
韓紹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手一指四周那些蠻族服飾,淡漠道。
“說話一時改不了、學不會,孤能夠理解。”
“但這服飾之禮,也改不了嗎?”
終於意識到韓紹為何不滿的陳庶腦門見汗,忍不住替自己叫屈道。
“下臣按君上的意思做了啊,可推行不下去啊!”
除了城中蠻族百姓穿慣了草原服飾外,無論改易還是重新置辦雍人的服飾,對於普通蠻族百姓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甚至是一家子沉重的負擔。
如今的龍城幾經戰亂,破城後,又被那些隨雍人而來的‘鄉野’破落戶狠狠洗劫了一番。
就算運氣好留得性命,許多人家也是窮得叮當響。
隻是這是理由嗎?
韓紹看著陳庶冷笑,“推行不下去?不還有你女婿呂彥嗎?”
“他麾下五千甲騎手上拿的都是燒火棍?”
已經明悟過來韓紹意思的陳庶,額間的汗滴越發細密,訥訥道。
“隻是……隻是這樣一來,這龍城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
穩定?
韓紹冷哼一聲打斷,“孤不要什麼眼下的穩定,要的是長治久安!”
要的是移風易俗!
要的是徹底消化這個族群!
要的是真正的混元一統!
為了這個長遠的目標,死上一些人算什麼?
若不借著眼下這股滅‘國’之威尚未散去,一舉蕩平、清掃一切,被有心之人稍加鼓弄便會生出大亂,到時候死的人隻會更多!
說到底,‘融合’這兩個字看似輕描淡寫,可它付出的代價注定是血腥且殘酷的。
這邊付出,總比那邊付出得好。
不是嗎?
而眼看陳庶在聽到自己的話後,神色猶疑不定,似有不忍。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已經打算換人了。
可考慮到呂彥的顏麵,韓紹還是決定再給他一個機會,於是按捺住性子語氣溫和道。
“孤知你心懷善念,加之顧念名聲,有些事情難免畏首畏尾。”
“可你卻不知,這世上很多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否則的話,你我今人隻需半分力的事情,留待後人之手怕是就要使出十分力,甚至無力回天!”
說到這裡,韓紹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鄭重地鼓勵道。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待日後你青史留名,後人定會感慨一聲你‘陳公’罪在當代,利在千秋矣!”
要論蠱惑人心,韓紹說第一,鮮有人敢於反駁。
一句‘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的大無畏。
一句‘罪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