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頭出穀?
說得倒是輕鬆!
這些亂賊既然在這穀中挖好了坑,又豈會讓他們這麼輕易的跳出去?
前方人海如潮,難道後麵就沒有?
更關鍵的是就算他們拚得斷手斷腳,成功跳出這山穀巨坑,結果會如何?
屆時,這些賊軍隻需留下少量精銳扼守此山穀要道,便能輕鬆堵死他們的去路。
而大部人馬接下來則會大搖大擺地長驅直入幽州!
‘到時候本刺史又該如何跟明公交代?’
魏巍心中歎息。
此刻的他已然明白,擺在他麵前的這一局,不隻是單純的陰謀那麼簡單。
在陰謀的表相之下,其實是赤果果的陽謀!
所以哪怕明知道是坑,他魏巍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往裡跳。
“都閉嘴!”
“自此刻起,再有妄言退兵,擾亂軍心者,皆斬!”
事已至此,他已經不求大勝。
隻要能將這股黃天賊軍的大半力量耗光,讓他們無力再侵入幽州,對於魏巍而言就是成功!
為此,哪怕將手中這些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全都拚光,也在所不惜!
而並不知道魏巍真正想法的眾人,對於這位涿州刺史近乎冥頑不靈的固執,不禁一陣暗自腹誹,甚至在心底怒罵連連。
可迫於軍令已下,也沒有敢多說什麼。
隻能硬著頭皮聽令行事。
就這樣,圍繞著這片無名山穀的慘烈廝殺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殘酷。
若從虛空看去,這片不大的區域簡直就是一座堪稱巨大的血肉磨坊,幾乎每一個瞬息都會碾碎無數人命。
“修羅煉獄……”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所有人儘管沒有真的見過佛家所言的地獄恐怖,可這一刻卻全都有種身臨此間的感覺。
巨大且混亂的喊殺聲,雙方臨死前的痛苦哀嚎。
不斷拋飛的殘肢、肆意揮灑的鮮血。
隨軍的那些自認才華橫溢、詩才驚世的文士,甚至無法用言語形容眼前的那慘烈一幕。
身形隱隱顫抖的他們,臉色煞白如紙,最後隻憋出一句。
“原來這就是……戰場——”
沒有所謂的慷慨激昂,也沒有所謂的豪情壯誌。
在這裡就算你修為不凡,一時所向披靡,也會在下一瞬被淹沒在亂軍之中,軀體被剁成肉泥,而後被無數前行的腳步踐踏入泥土塵埃。
“刺史!刺史!”
“再繼續下去,要不了多久,兒郎們就都要死光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眼看著自己麾下的兒郎後輩一個個被淹沒在前方的赭黃汪洋中,終是有軍將忍不住跪在魏巍身前,顫聲哀求道。
“退兵吧!刺史!”
隻可惜魏巍隻淡淡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你倒是惜兵。”
“這是擔心手上的本錢耗光了,以後沒有立足之地?”
前一句還好,後一句就是誅心之言了。
那軍將張嘴想要替自己辯解,可下一刻便聽魏巍接著道。
“對了,剛剛本刺史剛剛說什麼來著?再有妄言退兵,擾亂軍心者斬?”
“本刺史沒記錯吧?”
說罷,一指點出。
那軍將尚未收回表情的頭顱,瞬間飛出。
與此同時,魏巍身上八境天人的恐怖威勢宣泄、彌漫,冷眼環顧四周。
一時間,身邊眾人噤若寒蟬,無人再敢多言半句。
隻是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前方戰局越來越不利。
眼看著自己麾下的士卒損失慘重,並且呈現出潰亂之勢,一眾軍將終究是按捺不住了。
魏巍剛剛那話不說還好,一說卻是提醒了他們。
亂世已至,他們麾下的這些兒郎就是他們手中的本錢,要是手中的這點本錢徹底虧光了,以後又該如何自處?
於是在彼此對視一眼後,齊齊站了出來。
“刺史不通軍事,以致我等淪落賊軍陷阱!”
“時至如今,依舊不知悔改!”
“如此亂命,請恕末將等期期不敢奉命!”
更有甚者,幾乎是指著魏巍的鼻子罵道。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今日死於賊軍之手,是死!死在刺史手中也是個死!”
“不妨就由刺史直接殺了我們吧!”
“不錯!刺史不憐惜我等武人的性命,我等卻是憐惜麾下兒郎的性命!”
“我等自帶麾下兒郎活命便是!”
說罷,一眾軍將也不管魏巍鐵青的臉色如何變幻,直接扭頭離去。
八境天人又如何?
一州刺史又如何?
他們還真就不信了,他魏巍敢殺一人,敢將他們所有人都殺了嗎?
這叫什麼?
這就叫做法不責眾!
更何況他們中的不少軍將本就不是涿州一係,而是歸屬於幽州牧袁奉暗中豢養的私兵,眼下隻是借調而來。
殺了他們,他魏巍如何交代?
而事實上他們賭對了,儘管身後的魏巍殺機彌漫,可終究還是沒有動手。
很顯然,魏巍高估了自己這個刺史的威信。
也高估了自己八境天人的修為對這些桀驁武夫的威懾力。
這世上沒有實力是絕對的。
縱然你有著無與倫比的強大實力,若行事與人心相悖,稍遇挫折便是一地雞毛。
眼下的魏巍便遭遇了這樣尷尬的局麵。
死死凝視了這些軍將的背影了一陣,魏巍終於隻發出了一聲歎息。
“都回來,此事是本刺史行事莽撞了。”
到了他這個地位,早就已經過了被個人情緒所左右的階段了。
如果任由這些桀驁武夫各自為戰帶人退兵出穀,很快便會演變成一場更加慘烈的潰敗。
這樣的結果,所有人都無法接受。
魏巍同樣也是如此。
事已至此,眼下的他心理預期再次後退一步。
現在的他隻求能夠多保留一分元氣,至於事後的事情也隻能事後再說。
“聽你們的,退兵出穀吧。”
不得不承認,一位州刺史、八境天人舍棄臉麵的認錯,給了所有人不小的震撼。
一眾軍將就此止步,愕然回望。
而同樣有些愕然的還有一直冷眼旁觀的韓紹。
“能屈能伸,這姓魏的確實有些能耐……”
韓紹啞然失笑。
“隻可惜這次遇到的對手,同樣不俗啊!”
老實說,之前大婚時,那程元義的表現就連韓紹也差點被糊弄了過去。
直到此戰,他才感受到了此人的不簡單。
陰謀、陽謀,步步為營。
就這麼一步步將魏巍這個涿州刺史玩弄於股掌之中。
這讓借著天眼窺伺一切的韓紹,對魏巍生出了幾分憐憫的同時,也不禁有了些許警醒。
“不可小覷天下人啊——”
口中嘀咕一聲,以九天星辰遮掩天眼的韓紹,沒有選擇繼續看戲。
一來大局已定,接下來也沒什麼好看的。
這二來嘛,若是他所料無差,接下來咱們那位幽州牧應該很快就會求到他頭上了。
幸災樂禍倒是談不上,怎麼借機再狠狠敲上一筆竹杠才是他該好好考慮的事情。
“累世公卿?嗬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