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派和反派的界限,有時候跟是非對錯並不是強相關。
隻跟立場有關。
所以在某些角度下,張牧之成了黃四郎,黃四郎反而成了張牧之。
……
此刻,在那片臨近幽州的無名山穀中。
一眼望去延綿無儘的赭黃身影,有如潮水般不斷向著穀中湧去。
鮮血掩蓋不了他們赤紅的雙目。
揮斥而來的瓢潑箭雨與武道真罡之氣,貫穿、撕裂了前衝的身影,拋飛無數軀體。
縱然無數道身影因此而湮滅、倒下、墜落,依舊無法阻擋他們無有儘頭的前赴後繼。
如此瘋魔的一幕,彆說是普通士卒了,就算是那些本身擁有著強大實力的軍將也不由在心中生出幾分寒意,乃至於……恐懼。
“這……這——”
有軍將高居戰騎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刀兵,瞳孔因為前方不斷湧來身影的逼近而劇烈收縮。
這……不對!
明明這些黃天亂賊大多隻是螻蟻草芥出身!
過往在自己這些人麵前,這些螻蟻草芥隻敢跪地匍匐、隻會瑟瑟發抖!
哪怕自己奪去他們仗以果腹的食糧、苦心積累的家財、甚至是他們的妻女,他們也不敢生出任何忤逆的心思!
可現在——
“殺!”
“殺!”
“殺!”
赭黃如潮,呐喊如浪。
一道道簡單到極點的嘶吼聲,沒有真元法力的加持並不宏大,甚至顯得很是雜亂。
可當彙聚到一起的時候,卻仿佛一柄刺破此人世間的無雙利刃!
無可抵擋!
無可匹敵!
哪怕尚未衝到麵前,那高居戰騎之上的軍將已經抑製不住的開始顫抖。
不止是因為己方明顯中了這些亂賊的埋伏,被重重圍困在這片狹窄的山穀之中。
更因為這一刻的他似乎猛然意識到,這些螻蟻草芥並非真的生而無言、死亦無聲!
也不隻會跪地匍匐、唯唯諾諾!
他們有聲音!
當他們振臂喊殺的時候,他們手中的刀兵一樣能夠殺人!
這完全顛覆了不少人的固有印象與認知。
此刻居於陣中即將臨敵的軍將便是其一。
原先他隻以為這一趟出行剿賊,大抵跟自己剿滅的那些鬨事匪徒沒什麼區彆。
縱然人數多上一些,也不過是烏合之眾。
一衝就垮、一追就散。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錯得離譜!
這些黃天亂賊根本就不是自己曾經遇到的那些亂匪可比!
他們……他們都是瘋子!
“瘋……瘋子……”
軍將口中低語呢喃著,下意識抹了把額間滲出的冷汗。
如果不是眼下不是被圍在了這山穀之中,左右騰挪不便,他還真想拋下所有,然後溜之大吉。
可偏偏這時候,身邊傳來了麾下焦急的呼喊。
“校尉!校尉!”
“前邊擋不住了!賊兵衝過來了!”
勉強回過神來的軍將,望著前方洶湧而來的赭黃人潮,喉頭聳動乾咽了口唾沫。
再回首望著身後同樣密密麻麻的己方大軍,後退無路的他終於舍棄了心中那點令人不齒的美好幻想,咬牙抽出了腰間長刀。
“準備!都給老子衝!踏平這些螻蟻!”
螻蟻就該卑微匍匐、就該卑躬屈膝!
千年萬載皆是如此!
想要翻天,簡直是癡心妄想!
在這最後一刻,軍將終究是尋回了武人該有的勇氣,在前方士卒即將被衝垮淹沒的一瞬間,率領本部人馬衝了上去。
撲麵而來的兵鋒煞氣裹挾令人作嘔的濃鬱血腥氣,讓人頭腦一片空白的同時,也催生出了人心中最凶蠻的野性。
這個時候任何念頭都毫無意義,唯一能夠起到驅動作用的,隻有一個字。
那就是——殺!
一騎當先衝入敵陣的軍將,武道真罡順著手中長刀延伸揮灑,每一個動作都能掀起無邊血海。
這就是高階戰力在戰場之上的可怕之處。
在沒有對等強者製衡的前提下,甚至一個人就能扭轉一片戰局。
隻是就在他一片赭黃汪洋中縱橫披靡,帶著麾下兒郎不但阻擋住黃天道兵洶湧衝勢,並且完成一定程度反推的時候,那匹一直被他精心養護的良駒卻是腳下一個踉蹌。
不止是他,跟隨著他一同衝殺的親衛同樣也是如此。
這一陣人仰馬翻,儘管他們依仗著這身修為並未太過狼狽,可終究是亂了陣型。
棄了戰馬的軍將環顧四周,瞬間意識到‘要糟!’
果然下一刻便聽亂軍之中,傳來一聲沉喝。
“先殺敵將!”
……
眼睜睜看著身邊親衛一個個隕落,自己也最終氣竭的軍將,手中揮出無力一刀,卻卡在了身前那黃天道兵的肩頭。
他想拔刀抽出,卻被對方死死按住刀身。
抬眼間,兩相對視。
一方愕然失神,一方瞠目怒視。
望著那飽含猙獰與決然的赤紅雙目,軍將有些不解。
“何以至此?”
可回答他的卻是一陣腰間刺痛。
低頭望了一眼那柄刺入自己腰間的利刃,渾身氣力飛速流逝的軍將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笑罵一聲。
“瘋子——”
若非瘋子,正常人哪有不怕死的?
隨著一柄柄緊隨而至的利刃不斷貫穿身體,軍將最終倒地。
隻是就在意識徹底消散前的那幾個迷離,他依舊感覺不那麼真實。
曾經高高在上的他,又何嘗想過自己將來有一天會死在這些螻蟻草芥的亂刀之下?
又何曾想過自己會被這些螻蟻草芥所踐踏?
“他……他媽的,彆踩老子的臉啊——”
……
山穀之中,赭黃之潮洶湧灌入。
所有擋在他們麵前的存在都被其所淹沒、踐踏。
一如他們在八州之地做的一樣。
可笑直到此刻之前,這些實際上是由涿、幽二州組成的聯軍還以為黃天道成勢隻不過是僥幸,甚至覺得濟水一戰是因為神都禁軍太過廢物,才最終導致了那場慘敗。
而現在的現實卻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
他們錯了!
螻蟻又如何?
螻蟻照樣能夠翻天、能夠覆地、能將他們自恃出身、自恃地位、自恃修為的所有驕傲全都碾碎、踐踏!
“刺……刺史……”
“要不……咱們掉頭出穀吧?”
亂賊太多了,殺了一批,又是一批湧了上來。
殺不完!根本殺不完!
稍稍一個懈怠、失誤,前方那些部曲就被那片赭黃汪洋淹沒吞噬。
不但沒能成功衝出這片並不漫長的山穀,甚至反倒是眼看著越來越近了。
此情此景,不禁讓人想到了一個很是形象的詞。
添油。
眼下這片山穀就是一盞燈,雙方不斷填進去的人命就是燈油。
隻是相較於黃天亂賊的龐大數量,他們又怎麼耗得過?
更關鍵的是穀中狹隘,他們的優勢根本施展不開。
隻要出得穀中,於穀外開闊地帶擺開陣型,再由騎軍縱橫穿插,必然能夠大破敵陣!
不得不說,身邊人的提議不無道理。
隻是作為涿州刺史的魏巍麵上卻是一片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