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虎趕忙將二人扶起,暫且略過韓奉先,望著李神通道。
“你小子都這般大了……”
他久鎮冠軍,所以對各家後輩談不上熟悉。
不過李神通這小子少時他見過,轉眼經年竟已經弱冠之年。
這讓薑虎不免有種歲月流逝的滄桑之感。
再看到正眼前的韓奉先,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奉先也長大了。”
對於紹哥兒這個假子,他是有些愛屋及烏的。
隻是聽婉娘說這孩子性子太冷,跟誰都不親近,這讓他不免有些擔心此次這趟迎那對母子歸來的北行。
“奉先,來時你父親可曾交代過什麼?”
韓奉先聞言,搖了搖頭道。
“父親隻說接幼弟回來,旁的倒是沒有交代。”
薑虎打量了下他的神色變化,然後道。
“坤哥兒是你父親唯一的血脈,你要萬事小心慎重,不可出了意外。”
這句‘唯一血脈’算不上敲打,頂多算是提醒。
其實相較於韓奉先這個假子,薑虎其實更擔心紹哥兒內宅那些女子背後的力量。
涿郡陳氏還好。
紹哥兒當初讓那陳氏老祖負責坤哥兒在文事上的教導與啟蒙。
出了意外,他陳氏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想必那老不死不至於蠢到這個份上。
餘下幾人甚至包括自己那嫡親侄女婉娘,薑虎全都有些不放心。
人都是會變的。
這些年自己那漸漸展露出本性的侄女,有些想法、心思連他都有些看不透。
至於公孫大娘子,那女子雖然自己性子直,本性不壞,可架不住她身後有遼東公孫。
想當初,不還鬨過當街刺殺婉娘的蠢事?
除此之外,虞氏恬靜,看似無依無靠,卻有個曆任廊居、冠軍兩城縣令的師兄丁晟。
上官氏則出身丞相府,早年雖不受待見,被隨意丟給了韓紹為妾,可近些年上官鼎那逆臣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變化。
難免不會為了穩固上官氏地位,出手替她掃平一些阻礙。
最後的塗山氏就更不用說了。
青丘塗山一族,底蘊深厚,族中那老不死可是九境太乙!
想到這裡,薑虎不禁替他家紹哥兒感到頭大如鬥。
這還是他不知道韓紹在神都還埋了顆大雷的前提下。
要是那位瘋病發作起來,在不考慮撕破臉的情況下,就連韓紹也要頭皮發麻。
可儘管如此,薑虎還是免不了有些焦躁不安。
隻是韓紹沒有發話,他不好越俎代庖,親自前去將坤哥兒這個唯一血脈直接帶回來。
“罷了,奉先你且去,若有意外,即刻傳訊於我,務必以保全坤哥兒為要。”
見薑虎這話說得嚴肅,韓奉先本想說有父親在,應該出不了意外,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了閉嘴。
……
等到出了薑虎那裡,韓奉先忽然問道。
“我那叔祖是不是擔心我對平安幼弟下手?”
並肩而行的李神通眨了眨眼睛,搖頭道。
“彆問我,你家的事情我不摻和,也摻和不起。”
韓奉先想了想,點頭道。
“也是。”
“畢竟你又不姓韓。”
李神通聞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該死的!
這家夥是在跟我炫耀嗎?
“嘚瑟什麼?彆忘了,我也喚君上一聲叔父!想當初,叔父要不是憐我父隻有我這一個獨子,也打算收我做假子的!”
韓奉先扭頭瞥了他一眼。
“所以呢?你要摻和我家的事情嗎?”
李神通臉色一僵。
他忽然感覺這家夥平日裡的木訥都是裝出來的。
要不然此刻怎麼會如此自然地出言給自己下套?
正目光猶疑地看著身邊這個少時摯友,張嘴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韓奉先卻是主動截過了話頭,轉而快步前行道。
“走吧,趁著時間尚早,待通關過城,還能多趕一些路。”
生子類父。
神通跟他父親看似性情相左,實則本性相同,皆是謹慎孤直之人。
重新跨上戰馬之際,收回念頭的韓奉先目光越過前方的城門,望著北方目光忽然現出幾分溫暖。
“要見麵了啊,小平安。”
猶記得,當初父親親手將他放在自己懷中,那小小的人兒,明明彼此沒有血脈上的親緣,卻讓他有種血肉共鳴之感。
“平安勿急,大兄這就去接你歸家。”
……
出得冠軍北門之時,一眾羽林郎衛都看到了一塊上書【犯大雍者,雖遠必誅】的巨大石碑。
據說早年勒此石碑時,還有一堆高高壘起的京觀作伴。
隻可惜後來隨著雙方通商與聯係漸漸頻繁、密集,那堆京觀最終被移除銷毀了。
“恨不能早生十數載,綴馬於君上驥尾,成一世之英雄事!”
年輕的羽林郎們扼腕歎息,引為生平之憾。
不過這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他們揚鞭策馬踏上前方那片他們父祖鮮血澆灌過的茫茫草原時,所有的遺憾都化作了滔天豪情。
“太康五十九年!我父歿於此!”
在路過一處戰場遺跡時,有羽林郎雙目泛紅,聲音卻沒有太過濃鬱的悲戚,有的隻有濃鬱的自豪。
“我祖亦於此地裹屍!”
“我父……”
一處處戰場遺跡,儘管隨著時間的撫平,已經看不出太多的痕跡。
可從武備學堂中帶出來的輿圖上,卻有著清晰的標注。
所以當這些陣歿烈士的後輩追尋父祖腳步時,不至於連憑吊之地也尋不到。
“天佑我巍巍鎮遼!”
“天佑我輩先烈!”
“天佑君上!”
野牛穀,這個曾經絲毫不起眼的小山穀。
曾經在這裡發生過的故事,早已膾炙人口。
至少在鎮遼軍和整個幽北少有人不知道。
所以前往這裡瞻觀故地、進行祭灑的人,不在少數。
一眾羽林郎衛在刻意繞了個圈子後,也來了一趟。
不是因為他們玩心熾烈,以致於忽略了正事,而是家中父祖交代。
在這之後,他們便沒有再磋磨時間,直接一路向北,奔向龍城。
而與他們父祖北行需要踏過的屍山血海不同。
這一趟北行,他們可謂暢通無阻。
當他們打出那一麵黑色睚眥旗幟時,沿途所遇的部族無不驚慌失措的跪地俯首。
而後強忍心痛宰殺部族賴以生存的牛羊,並奉上美酒、甚至……美人。
隻可惜這些羽林兒郎何其驕傲,軍紀嚴明又素為諸軍之最。
又豈會讓自身血脈流落在外?
所以牛羊他們食了,美酒他們飲了,至於所謂的美人他們卻是懶得搭理。
在離去前,更是丟下銀錢,權當采買。
引得一眾部族全都麵麵相覷,狠狠給自己一巴掌後,才歡天喜地起來。
有蠻女懷春之下甚至期盼著——
何日君複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