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七十年,八月下,廣陽城破。
消息傳出的次日,並州世族王氏遣族人肉袒請降,且奉上了並州刺史丁軌與逆賊袁奉勾連的證據。
並州王氏,太乙之族。
王氏一降,鎮遼軍於並州再無任何阻礙,幾乎沒有遭遇任何抵抗,便徹底接收了剩下所有郡縣城地。
至此,並州儘入囊中。
一時間,天下側目,儘皆震撼。
除了這一戰的過程太過迅速,更因為所有人此時都猛然意識到,自此之後,幽、涿、並三州儘入那位燕國公之手。
疆域之廣,就算不算被其實際控製的茫茫草原,也已經超過了曾經的古燕國。
換做當世,更是名副其實的第一諸侯!
……
涿州,東平縣。
此縣不大,城不算高、牆也不甚堅固。
唯一特殊的地方便在於此地與青州隔河相望、一衣帶水。
通天河,大河滔滔,水深域闊。
由西向東的奔騰河水跨越了整個神州彙集於此,終歸東海。
“王老祖,你說這大河之水若是有靈,一路奔流至此,得見過多少英雄豪傑的興衰浮沉?”
通天河畔一處再尋常不過的頑石之上,披著蓑衣的年輕漁人提著釣竿,口中悠然感慨著。
凡俗無知,或許會嘲笑這年輕漁人的口氣之大和不知所謂。
可偏偏早已立於這人世之巔許多年頭的並州王氏老祖不敢。
因為眼前這周身毫無氣機展露的年輕漁人,不是旁人,正是當朝燕國公、征北將軍韓紹。
“不敢當燕公‘老祖’之稱,老朽王藤驟然求見,擾了燕公的雅興,還請燕公恕罪!”
一番姿態低微的見禮、請罪之後,並州王氏老祖王藤麵上竟擠出幾分諂笑。
“至於說這大河之水……它再是洶湧澎湃,在燕公麵前也當低眉順眼、休止聲息,如何敢於放肆?”
“還有那些所謂的英雄豪傑的興衰浮沉,與燕公相比,更是算不得什麼,不值一提。”
韓紹聞言,有些訝異於這老貨的厚顏無恥,扭頭望向他。
“哦?是嗎?”
老祖王藤聞言,斷然肯定道。
“那是自然。”
韓紹眯眼哂笑,看著這位王氏老祖,沒有言語。
而這時,王氏老祖忽然臉色一變,口中急聲呼喊道。
“魚!燕公!來魚了!”
這般模樣,韓紹有些被逗樂了,扭頭望去果然見到原本浮於水麵起伏的魚漂已然沒入水中,不見蹤影。
隻是就在他揚竿刺魚的那一瞬,卻聽撲通一聲,一道身影搶先一步跳入身前波濤洶湧的通天河之中。
須臾之後,原本崩直的魚線漸漸鬆懈。
韓紹握著魚竿,望著從水中替他擒住那尾丈許大魚的王氏老祖王藤,終是沒忍住道。
“王老祖,何至於此?”
沒用法力隔絕水汽的王藤,衣襟濕透、蒼髯紛亂,形容狼狽,可笑得卻是格外燦爛。
“燕公此言差矣,非至此無以示老朽之誠!”
被壞了垂釣興致的韓紹,無奈失笑,擺擺手便道。
“行了,上來吧。”
“若是讓外人看到了,豈不讓人覺得孤欺老淩弱?”
聽聞這話,王藤趕忙以法力攝住大魚,瞬間出現在韓紹麵前,腆著臉笑道。
“怎麼會?燕公仁德,世人誰人不知?更遑論——”
“此處,也沒有外人不是?”
沒有外人?
韓紹用戲謔的眼神凝視著這位手捧大魚奉於自己麵前的九境太乙,半晌之後,終是忍不住哈哈笑道。
“王老祖,當世妙人也!”
堂堂太乙天君能夠不要臉到這個地步。
當真漲見識了。
隻可惜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這條大魚身形太大,讓韓紹無法欣賞到那張老臉上細微的神色變化。
不過韓紹也沒有太過在意,轉而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今日的魚獲身上。
“唔——沒想到,竟還是個龍種。”
“我家平安今日算是有口福了。”
說罷,頗為高興的韓紹直接收起釣竿,笑道。
“走吧,隨孤逛兩圈,再回去。”
……
說是逛兩圈。
但這一逛竟是小兩個時辰。
聽著沿途不斷傳來的驚呼,‘謔,好大的魚!厲害!’‘快來看,這魚好大!怕不是什麼異種!’
韓紹昂首挺胸、嘴角高高咧起,一如得勝歸來的將軍般耀武揚威。
直到回到城中,聽到自己那好大兒鋥亮著眼眸,滿是崇拜地驚呼道。
“父親!這是你釣的嗎?”
韓紹的情緒徹底達到了頂點,嘴上卻是謙虛著‘今日這條還不算大,為父跟你講上次……’等等諸如此類,旁人將信將疑卻故作震撼的話。
等到那條丈許大魚被分割完畢,除了最精華的那部分被留給了自己兒子補身子外,餘下的都被韓紹分了。
就連被充當了一路背景板的王藤也被分了一些。
看著他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韓紹笑得玩味。
“王老祖是怕孤秋後算賬?”
丁軌與袁奉勾連,欲謀幽北一事,作為並州最強大的世族王氏要說全然不知情且沒有參與其中,這話傻子也不會信。
如今縱然在明麵上將自己摘了個乾淨,並且識時務為俊傑地選擇了臣服。
可無奈誰讓某人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呢?
要知道陷陣營不止是明晃晃的以睚眥為圖騰,甚至就連凝聚的軍勢也是睚眥。
所以要說憂慮韓紹的事後清算,這才逼得他王藤這個王氏老祖、太乙天君折節下腰,似乎也很合理。
果然麵對韓紹那雙有如虎狼般目光逼視,王藤老臉上浮現出一抹訕笑。
正要開口應承下來,卻被韓紹接下來的話打斷。
“還是說……王老祖這是以自身為餌,垂釣……孤這條真龍?”
自大雍太祖抵定天下後,納天下氣運化作皇道龍氣。
故而曆代帝君,也被稱作真龍天子。
所以韓紹此時一語既出,恐怖的氣息瞬間傾瀉而下。
這一刻,這位並州王氏的老祖終於明白那袁奉真的死得不冤了。
這等偉岸強悍的實力,又豈是尋常九境太乙能夠比擬?
恍惚一瞬,他甚至隱隱感覺這位燕國公的實力和境界,怕是離三大聖地那三尊老怪物也不遠了。
若是換做旁人,此時定會連聲驚呼‘這不可能’。
畢竟以韓紹的成長年月,能夠步入這人間絕巔的太乙之境,已經是一件難以度量和理解的事情了。
更遑論比肩那三尊老怪物?
隻是讓韓紹意外的是,他竟然從王藤這老貨看到了一抹‘果然如此’的詭異神色。
正暗自蹙眉不解間,卻見這老貨撲通一聲,竟是大禮參拜。
“區區鱗甲之輩,不過泥潭爬蟲,能為燕公盤中餐食,已是僥天之幸!何以能與……燕公之偉岸相較?”
說著,驀然抬首,眼神熱切地看著韓紹。
“老朽之王氏,乃古帝王族遺存!故以王為姓!”
“族中有關上古的流傳典籍,雖曆經歲月變遷,有所散逸,卻亦有隻鱗片爪留存……”
話說到這裡,韓紹眼中閃過一抹明悟。
若非如此,就算畏懼自己秋後算賬,這老貨也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而這時,王藤緊接著便頗為鬼祟、猥瑣地小聲道。
“而且……老朽看到了,燕公麾下那位齊帥身上有……有天門的影子……”
好家夥!
這是實錘了?
韓紹眼眸微眯,內裡蘊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額間瞬間見汗的王藤,身形匍匐在地,以示極致的臣服。
“燕……燕公放心,老朽之所以能觀得天門,實乃老朽血脈有異,加上境界支撐,這才有此福緣,有幸窺探一二,旁人必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