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算不得大州,與幽州的廣袤相差甚遠。
可就是這方不大的土地,卻能供養、容納兩尊九境的太乙天君。
可見此地的人傑地靈與氣運之盛。
換做以往,青州人絕不會將被草原蠻荒風氣侵染的幽州放在眼裡。
隻可惜此一時彼一時,誰讓那出了名的苦寒之地竟出了個異數呢?
無數年來積累的心理優勢與優越感,在冰冷殘酷的現實麵前,不說蕩然無存,也絕對所剩不多。
就像是此刻,麵對眼前那道安然正座的年輕身影,兩尊盛怒而來的青州太乙天君心中竟莫名有些發怵。
沒辦法,實在眼前這年輕後輩自現世起打出的戰績太過駭人了。
十年前他便能以八境天人的修為,在那片陰陽兩界的縫隙逆伐一眾九境太乙,並且成功斬殺其中兩尊。
十年後的今天,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天譴劫氣加身,已經就此沉寂的時候。
西北一戰,卻是一夕之間震撼了所有人。
據說那一戰,西海和北海兩地龍族都有龍君隕落。
如此恐怖的戰力,誰能不懼?
更彆說,後來被逼得退守涿州的汝南袁氏袁奉,可是死在他們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的。
“喝茶。”
見韓紹作出一副請茶的姿態,正微微出神的兩尊太乙心中一凜,下意識撚起茶盞。
等苦茶入口的那一瞬,他們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
再想到自己兩人問罪而來,韓紹給出的那句‘他們該死’的回應,兩人的臉色越發難看。
“燕公,未免太過跋扈。”
天下世族高門盤根錯節,互為裡表,有些甚至直接就是大州大姓的分支小宗。
既有利益牽絆,又有血脈聯結。
韓紹此番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將樂陵城中各家各脈全都屠了個乾淨,他想乾什麼?
向他們兩家宣戰?還是在向整個天下的世族高門宣戰?
感受著對麵客座散逸出的威壓,韓紹似是渾然不覺地笑了笑。
“二位這是來……興師問罪了?”
這難道還不夠明顯?
兩人冷哼,漠然道。
“燕公,難道不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交代?”
韓紹似乎被兩人這話氣笑了,嗬嗬笑了一陣後,眯著眼睛看著兩人道。
“這城中諸家諸族與黃天道亂賊勾連,沆瀣一氣、叛逆大雍與陛下,證據確鑿。”
“孤今得賜九錫、加都督中外諸軍事,奉帝命討賊,蕩平不臣。”
“不知二位想要孤給你們什麼交代?”
聽得韓紹幽幽吐出這話,二人身上氣息一滯。
自黃天道入青州以來,各地世族高門以族人子弟出任黃天道官,幾乎不加遮掩。
這般罪證幾乎是板上釘釘,哪能洗得乾淨?
隻不過這事又不是隻有他們青州在做,從最先落入黃天道之手八州之地,到現在不斷淪陷的後續十州,哪家不是如此?
你姓韓的難道要走一路殺一路,當真要與整個天下的世族高門為敵不成?
兩人目光陰沉地凝視著韓紹,身上的太乙氣息不斷攀升。
可無奈任由他們如何撼動這片方寸之地的本源道則,對麵那道年輕身影都巋然不動、始終如一。
迎著那雙深邃如歸墟深淵的眼眸,他們雖然不知道韓紹的心中所想,卻已經確定想要以眾淩寡,站在實力的角度逼迫對方讓步、妥協,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這樣一來,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儘皆看到了彼此蹙起的眉頭。
“燕公這是要斬儘殺絕?”
到了這個他們這個境界與地位,一味的兜圈子試探,意義不大。
索性將話攤開來,直言不諱。
麵對兩人作出這副色厲內荏的咄咄逼人,韓紹麵上笑意不減地給兩人續上茶水。
一舉一動並未動用任何法力神通,隻如尋常凡俗一般舉手投足。
可說出來的話,卻與他臉上溫和神色極不相稱的肅殺。
“屈身從賊,古往今來皆是罪不容誅之事。”
“孤此番操兵戈而來,若是不興殺伐之舉,殺雞儆猴。”
“我煌煌大雍的威嚴何在?陛下的威嚴何在?孤的麵子……又往哪裡放?”
如今大雍姬氏這般淒涼光景,若是換做旁人說那‘煌煌’二字,張口威嚴、閉口帝威,定會給人啼笑皆非之感。
可此刻的兩位青州太乙卻是絲毫笑不出來。
一句‘殺雞儆猴’與‘孤的麵子’,已經表明了韓紹的態度。
此番他興兵而來,就是來殺人的。
不但要殺黃天亂賊,還要誅儘從賊之人!
意識到這一點,兩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想要直接翻臉,可終究少了幾分底氣。
事實上,若不是韓紹動手太快,半點餘地也沒給樂陵城中的世族高門留下,他們今日來,本是為了謀求合作的。
可事已至此,他們卻是張不開這個口了。
因為現在說合作,跟跪地請降有什麼區彆?
以他們的驕傲與矜持,如何能夠抹得開臉麵?
沉默了半晌,一口悶氣堵在胸口的兩人,目光直視韓紹,終是沒有直接將那日宴飲一眾世族高門的橄欖枝遞出。
而是有些難堪地悶聲悶氣道。
“燕公能否看在我倆的麵子上,高抬貴手?”
韓紹聞言,哈哈一笑。
“不能。”
簡單兩個字,配上韓紹此刻的表情,幾乎是將‘你們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孤給你們麵子’寫在臉上。
從未被人這般如此打過臉的兩尊青州太乙,瞬間感覺臉上火辣一片。
“燕公須知做人留一線!過剛易折!”
臉色青紫一片兩人,其中一人霍然起身,怒聲道。
“既然燕公如此不講規矩,那就不用談了!”
說著,直接就要拂袖而去。
對此,韓紹卻是看也不看他,隻淡淡道。
“規矩?孤可不知道你們的什麼規矩,孤隻講孤的規矩。”
“另外,二位是不是忘了,今日難道不是你們不請自來?孤可沒邀二位前來。”
說罷,韓紹端起茶盞,神色愜意地輕抿著。
端茶送客!
而這時,另一位青州太乙見狀,頓時臉色一變,趕忙伸手拉住身邊那人。
‘形勢逼人、當戒急用忍!’
一聲傳音提醒,怒氣衝衝的那尊青州太乙,終是隻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一時間怒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這麼漲紅著臉杵在了那裡。
剩下那尊青州太乙見狀,心中歎息一聲,抬眼望著韓紹,主動放緩了語氣說道。
“燕公也不用動怒。”
“我與太史公今日來見燕公,是帶著善意來的,並不想與燕公交惡。”
說罷,他壓下了心中一抹歉意,繼而道。
“今日這樂陵城中之慘事,既然已經發生了,過去便讓他過去吧。”
“燕公意下如何?”
見自己這老友一言不合就將整個樂陵的世族高門賣了個乾淨,那青州太史氏太乙麵色一滯,望向對方的目光頗為惱怒。
依舊端坐在韓紹對麵的任氏太乙,卻沒有管他,隻是靜靜等待著韓紹的回應。
正把玩著手中茶盞的韓紹聞言,神色多少帶著幾分玩味與戲謔。
“如果孤要……繼續殺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