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望像是看不見他們對他的防備,背脊筆直地站在官道中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馬車裡的人,臉色因漸漸的失血,在一寸寸地蒼白。
他不讓開,馬車無法繼續前行,都不得不與他麵麵僵持著。
雨愈下愈大,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直到車簾被拱起一角,才算打破這份僵持。
二狗齜著牙不情不願地從馬車裡走了出來。
看到攔在官道中央的程北望,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被他關過一陣子,氣呼呼的,還很不高興地用鼻孔哼了好幾哼。
結果一個沒忍住低吼了半聲,嚇得拉車的馬腿顫了幾顫。
馬車都大幅度地晃了一晃。
車廂晃動,它還在車廂裡的屁股被人踹了一腳,嚇得它趕忙閉嘴,耷拉著耳朵跳下了馬車。
它一走,逼仄的車廂裡瞬間寬敞了許多,裡麵的嬈娘才出聲道:“他不會傷我,放他上來吧!”
這個‘他’,儼然是指程北望。
暗衛們相視了一眼,默默讓出了一條路。
馬車停在路旁,被披著蓑衣鬥笠的暗衛護得嚴嚴實實。
車裡,嬈娘捧在手裡的湯婆子已經溫了,正猶豫要不要放下時,抬眼便看到進來的少年,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肚子上,麵上的神色有些讓人難懂。
像是詫異,又像是迷惘。
瞧著他這模樣,嬈娘有那麼一刹那忘了他們各自的立場,脫口而出道:“要當舅舅了,開心嗎?”
話落,她和程北望都是一怔。
待反應過來,她倒是淡定地放下手裡的湯婆子,隻眼尾掃到他脖子下的傷時,視線多停留了片刻。
躊躇了下,還是從旁邊的包袱裡摸出一個東西丟了過去。
程北望手疾眼快地接住,待看清是瓶止血藥時,驀地垂下了眼睫,一言不發的不知在想什麼。
好久,他抬頭,嗓音嘶啞地開口:
“阿姐,你說要是當年我沒有那麼蠢,沒有踏出那步府門,沒有成為彆人要挾我娘的籌碼,也就沒有後來的那些禍事,你說我會不會像阿姐所期待的那樣,長成卿禮大哥那樣溫潤如玉的端方君子,而非心狠手辣的山匪程北望?”
好像所有的悲劇,都是從他踏出攝政王府府門的那一步開始轉動的。
那小小的一步,害得他娘受辱而死。
害得整個攝政王府不得不受挾站隊信王,最後落得個滿門皆亡的下場。
所以要是當年他乖乖聽話,沒有亂跑出府,沒有被帶去皇宮,那麼一切禍事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他是不是就可以明媚地長大,長在太陽底下,長成克己複禮的端方君子,然後承母誌,學醫救死扶傷。
或承父誌,當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可惜,一切都從那一步毀了。
“如果沒有踏出那一步,那該多好啊!”
程北望自顧地說著,嘴角苦澀地笑著,笑出了眼淚,不等嬈娘說什麼,又自顧殘忍地戳破自己的幻想:“可惜沒有如果。”
幼年的那一步,他害死了他娘,害得曲府眾人皆亡。
他是個罪人,如今更是罪孽加身。
洗不清,他也不願去洗清了。
“阿姐,我不後悔自己所做過的一切,哪怕罪果累累,萬劫不複,我也不後悔,因為我想報仇,不惜一切代價的報仇!阿姐應該是最懂我的呀!可是阿姐,我們的仇人明明都相同,可你……為何就是不願幫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