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老道人贈送給柳如煙一隻紅色香囊，並叮囑他務必在入川後方可拆解。柳如煙將香囊珍藏在貼身衣兜裡，拜謝過老道人，又敬獻了香火，投奉了幾綻銀錢以做功德。辭彆老道人，隨雷老者和辜小剛出了道觀，三人緩步走出大門下了階梯，在道觀後麵偏房馬廄取了馬匹。
柳如煙將老道人的話轉述給雷老者，他沉吟著道“柳少俠，你我年紀之差算是忘年，自打那日在洞中見到你，我便看出你是不俗之人，卻不想竟有如此悲慘離奇的身世，老朽能幫你的一定會竭儘全力。”他回首瞧了一眼身後的道觀和那座半山上的寶塔，四角亭裡鐘聲敲響，悠悠回蕩在山野間。他頗有些感慨的說道“我與鐵道長是多年至交，他道行深厚，你就啟程去四川找你小妹吧！願你順利找到她，我們就此彆過，你若了此心願，便來華山，我好好陪你喝幾杯。”他說著，拍了拍柳如煙臂膀。
辜小剛也微笑著對柳如煙說道“柳大哥，小弟祝你早日和小妹團聚，小弟就不能陪你去四川了。我回家去看看娘，她一定很擔心我，待你找到小妹，我們哥倆在一起好好喝酒。”
柳如煙咧嘴一笑，緊緊握著辜小剛的手，說道“一定！這兩日你隨我東奔西跑，辛苦了，快些回家去多陪陪你娘，容我找到小妹再專程拜訪二娘，向她謝罪！”說著，朝辜小剛抱一抱拳，辜小剛走過來伸手抱住柳如煙，兄弟倆互相拍拍對方肩膀，離彆就在眼前令人百感交集又陡生惆悵。
柳如煙正待轉身，又回頭看了兩人一眼，抱了抱拳，便不再遲疑，牽了馬韁翻身而上，勒韁馬兒發出一聲輕嘶，打馬朝南邊官道急匆忙飛奔而去。
這邊，辜小剛和雷老者目送他漸行漸遠，消失在官道拐角處。
雷老者長長歎息道：“小兄弟，我們就此彆過吧，這幾日結識你們兩個後生，老夫也很歡心，他日有空再來我洞府小聚，待柳少俠找到親人，我們好生慶賀一番。”他眼角上揚，又露出慈愛的笑容。
辜小剛忽然打心底不再對他存有畏懼，反而覺得這老人並不可怕，甚至令人尊敬。他臉上報以笑容，朝老人點了點頭。
兩個人在官道邊告彆，辜小剛轉身走出幾步，雷老者忽然叫住了他：“辜少俠，請留步！”
辜小剛驟然一怔，頓住腳，回頭看向老者，雷老者走了過來，平靜地說道：“彆將我的住處告訴彆人，也彆說見到我這個人。記住，任何人都不能說。”
辜小剛“嗯”了一聲，說道：“前輩放心，我就當從未來過這裡。”
雷老者滿意地點點頭，折身牽馬，打馬朝西邊官道飛奔而去。
柳如煙奔行到一處山野水塘邊，忽感又餓又渴，遂勒韁慢了馬，將馬匹牽到水草豐茂的湖水畔，馬兒也已饑渴難耐，伸長脖子大口吮吸著清涼水花，邊喝水邊啃了嫩草在嘴裡嚼碎。柳如煙捧了清水洗了一把臉，又將腰畔水壺解下，擇一片潔淨灌滿整壺，大口往喉嚨裡灌。湖水清甜，滋潤心肺後整個人頓時神清氣爽，他抬眼望著四野，湖麵寬闊，湖邊長滿了水草蘆葦，三五隻野鴨子在蘆葦蕩裡起起落落。溫熱陽光投照在湖麵上，微風一吹波光粼粼，好一副寧靜祥和的畫麵。
柳如煙望著水波中自己的影子隨水浪蕩漾，這才看清水中的那張臉龐，異常憔悴蒼桑，仿佛已是個中年人，眼角爬上幾條細密的魚尾紋，他不由長長歎出口氣，山風輕拂，四野寂靜，官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他心裡盤算著這一路到了四川，該怎樣打探小妹的蹤跡。而那老道人的話，是否真的可信？小妹真的還活在世上麼？她現在一定長成美麗的大姑娘了吧？……
正當他坐在湖邊，思緒飛揚之際，遠處隱約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柳如煙循聲望去，兩騎人馬自湖對麵林蔭道上鑽了出來，一黑一白兩騎馬兒十分醒目。馬上分彆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看上去十八九歲年紀，騎行緩慢，勒韁信步朝這邊過來。
柳如煙心頭一凜，暗道：“總算出現兩個人，我一定要在天黑前抵達四川，不知道小妹這些年過的怎樣？肯定吃了不少苦楚。”
這時，兩騎人馬已經不覺間來到近前，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什麼，女孩嘴裡發出爽朗笑聲。看上去郎才女貌，像是一對歡樂的戀人。男的錦衣華服眉母俊朗，隻是神色間透著一股淡淡的憂愁。女的身著紅色長裙，發髻梳成馬尾，一方白色絲巾係在發辮上隨風飛揚。明媚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發出明亮亮的金芒。一個是翩翩少年公子，一個是二八窈窕佳人，在明媚的天氣，在寧靜的原野，信馬由韁談笑風生，是何等美好暢快的雅致！
柳如煙抬頭望著這一男一女來到近前，癡癡的望著，仿佛看得呆了。那一對年輕男女自然也看見了他，正朝他微笑著，兩張臉上藏不住的青春飛揚，意氣風發的少男少女，總是令人羨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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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煙也咧嘴朝他們微笑點頭，算是吧打招呼，那馬上的年輕男子率先開口：“你好！”
柳如煙禮貌回應：“你們好！”
那年輕男子望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小聲說道：“他看起來，似乎是外鄉人，甘妹，我們走吧。”
那美麗少女微微一笑，朝柳如煙好奇瞥了一眼，點點頭道：“這荒山野嶺的，倒難得遇見生人，看樣子，他一定是趕了很遠的路。”
柳如煙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長久地盯著彆人看，總顯得唐突，收回目光又彎下腰捧起水朝臉上額上胡亂抹了一通，這才起身牽馬走向驛道。
那兩個年輕人已信馬走過，兩個人依舊小聲說著話，柳如煙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在後麵喊道：“二位請留步！”兩個人不禁一怔，勒韁停馬回頭望向柳如煙，那女子卻開口了：“這位公子有什麼事嗎？”
柳如煙笑了笑，走上幾步，說道：“請問姑娘這裡是什麼地方？附近可有食肆客棧？”
女子嫣然一笑，細聲細氣說道：“這裡是漢中地界，喏，前麵五公裡處有個十字坡，那條街上有吃飯的酒店。”她伸出纖纖玉手指向南麵的一片山林，茂密的大片闊葉林掩映下，一條山路伸向叢林深處。
柳如煙朝他們抱拳施禮，嘴角揚起清爽微笑，他道了聲謝謝，望著陽光穿透樹林呈現出刺眼的色彩。他舉目四望，打量著周遭的地形，原野上起了風，吹起他的衣襟和頭發飄揚，他望著女孩指的方向，那條伸向密林中的小路。
那兩個年輕男女的身影已遠去，柳如煙回頭朝他們望了一眼，轉身跨上馬背口中吆喝一聲打馬朝林中奔去。林中小道被茂密樹葉遮掩，陽光照射下，樹影斑駁，熱亮亮的光飄忽不定，充斥著辛辣的氣息。
柳如煙腦中忽然閃現出一個人的樣子，是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梳兩條麻花辮子，圓圓的紅撲撲的臉蛋，撲閃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臉稚氣。她手裡拿著一個木刻的娃娃，正朝他笑得一臉燦爛。她嘴裡一聲接一聲叫著哥哥，這是他的小妹，穿著碎花圍裙單衣，笑得一雙水亮的眼睛擠成了兩瓣月芽。柳如煙想著想著，目光裡變得呆滯，神色也沉默下來，他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巨大的悲愴，為自己慘淡的身世，也是感傷同羅香雪短暫的情緣。他坐在馬背上，抬頭望天，辛辣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的心被什麼東西揪扯著一陣一陣的疼。
眼前變幻出三歲小妹的模樣，她在春日的陽光下笑著。忽然又變了一副臉孔，那是十九歲的羅香雪，她手持一柄長劍，發絲挽成個馬尾，馬尾上係著一條紅色絲巾，在月芽灣茶園初相見的情景，她低頭羞澀一笑，纖柔的倩影，哪裡像是一人一劍闖蕩江湖的俠女？分明就是一個嬌俏可人的鄰家小妹，眉眼間那一抹青澀溫柔像極了晨曦裡的雲霞。
柳如煙一時間思緒紛亂，輕輕扯了扯馬韁，馬蹄不由得慢了下來，他望著陽光穿透的樹林，一道道炫目的光交織，整片樹林像被打開的寶盒，空氣辛辣。他忽然感覺一陣眩暈，差點從馬背跌落下來，他搖動著笨重混沌的腦袋，竭力打起精神，林中辛辣的暑熱氣息幾乎快令他喘不上氣，然後一陣針刺般的頭疼襲來，使他越發的心亂如麻。索性勒緊馬韁，自馬背上翻身下來，將馬拴在路邊一棵樹乾上，他軟綿綿地跌坐在樹下。
馬嘴裡輕呼著白氣，它望著主人，低下頭輕輕蹭他的臉，似是看出主人的異樣神態，頗有靈性的安慰著主人。柳如煙微微一笑，伸手撫摸著馬鬃，將自己的臉貼在馬臉上，輕輕閉上眼睛。馬兒畢竟是畜牲，它哪裡能體會人類的憂愁和痛苦？知了呆在樹上一聲聲嘶叫著，令人心煩意亂，柳如煙的心忽然升起一種難以言狀的情緒，一半是蓬勃的希望，一半是無力的憂愁。他的耳畔又響起小妹稚嫩的聲音，母親殷切的目光，父親和藹的笑臉在眼前跳躍。
一幕幕畫麵讓他陡然精神一振，他似乎正看見爹娘牽著小妹向他走來。他覺得一陣口乾舌燥，忙起身解下馬背上的水壺，仰頭咕嚕咕嚕倒進喉嚨，腹中一陣清涼穿腸而過，頭腦中猛一激靈，眼神也有了明亮的色彩。他忽然收起水壺，縱身躍上馬背，口中吆喝著勒韁打馬，飛也似的朝林子儘頭奔去。身後升起一股煙塵在日光裡若有若無的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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