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染紅了天邊綿綿層雲，大地也披上了絢爛的彩衣。天地間依然蒼茫寧靜，黃昏將要遮蓋下來。
山道儘頭，一塊巨石橫桓在山坳裡，山風凜冽，一個白衣人坐在巨石上，白衣如雪在風中翻飛，她身材修長，發髻梳成馬尾披散，發髻上係了方紅色絲巾，她靜靜地眺望著遠方，黛眉微蹙，目中似乎充滿了苦痛憂愁，就那樣靜默著，不被天地萬物所擾。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標誌立體的五官輪廓，隻是眼中滿是濃鬱的憂愁，她身後的樹乾下係了一匹高大的黑馬。
落日，熱辣的氣息尚未散儘，風中飄動著一股怪異的仿佛屍體腐爛的味道。這令人幾欲作嘔的屍臭味彌漫在孤寂的山道上。黃昏冷清的山間，為何會傳來屍臭氣味？難道在附近死了人，或者是某種動物？
奇怪的是，在這石頭上久久靜坐的白衣女子竟似乎全然未曾受到這種氣味乾擾！她一個年輕女人孤身來這荒涼的山野做什麼？如此長久的靜坐，隻是呆呆的望著遠方，身影卻顯得孤絕而詭異！
日落西山，晚霞滿天。山道上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那聲音從南邊的樹林裡傳了出來，漸漸地愈加響亮。一騎人馬出現在山路口，馬上人打馬很急，眨眼功夫已奔了過來，他顯然看見石頭上端坐著的白衣人，急忙勒韁慢了下來。他看見的隻不過是白衣人的背影。一個纖柔美麗的背影。
這馬上人腰背挺得筆直，五官俊朗，眉宇間卻隱隱透著一絲疲憊，身著一係灰袍，背上斜掛著一柄長劍，來人正是快馬加鞭奔馳了整整一天的柳如煙。此刻，他停下了馬，微皺眉頭打量起巨石上坐著的那個人。
那年輕女子自是已聽到馬蹄聲，知道有人前來，卻默不作聲，依然呆坐巍然不動。柳如煙看見白衣女子，正感納悶，將馬韁收了收，在距離女子十數米遠的地方停下，下了馬背牽馬緩緩走近。他正欲開口，白衣女子察覺到背後異動，眼睛向後斜睥，頭卻沒轉過來。
“你終究還是來了？”白衣女子平靜說道。
“姑娘……你是？你是香雪？”柳如煙聲音中充滿了驚訝。他頓住腳，瞠目結舌的望著她的背影。
“謝謝你還記得我。我以為你早把我忘了。”她這才緩緩起身，轉過頭平靜地看著柳如煙。昔日故人，四目相對，兩個人瞬間眼睛睜得滾圓，仿佛當空劃過一道閃電，心底炸開一記驚雷。
柳如煙脫口而出，呼道：“香妹，是你？”他有些恍惚，定了定神，確定自己並沒有看花眼。
原來，這個奇怪的白衣女子竟是負氣離開的昔日戀人羅香雪。
羅香雪平靜地看著柳如煙，麵無表情，她的眼睛也依然明亮動人，長久沉默的凝視後，她平靜的臉上泛起一絲波瀾，輕聲說道：“柳大哥，你很驚訝對吧？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柳如煙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似乎有一股酸水冒上來直衝喉嚨，令他一時語塞，頗有些尷尬的擠出一絲微笑，他眼神閃躲，居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隻是靜靜地聽她訴說。
羅香雪依然平靜地看著他，繼續說道：“你一定認為我還在恨你入骨，說一點不恨，那是假的，不管他以前做過什麼，他畢竟是我爹。那天你找到碧雲湖，親手殺死了他。你知道嗎，我當時心都碎了，我做夢也想不到，你苦苦尋找的殺父仇人，居然會是我的爹。我本想帶著你見我的爹娘，不曾想帶來的卻是災難。我不恨你，隻恨……”她平靜地說著，語聲清揚，卻帶著無儘的憂傷。她看著他，忽然露出一抹淒涼的笑。
柳如煙眉頭微微顫動，他佇立當場，想走近她身旁，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晚霞中，他的臉龐似是鍍上了一層金輝，目光明亮而深沉。山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涼了他的心。可這顆年輕的心，又因了一個姑娘的驟然出現燥動起來。分彆數日，往事曆曆在目，他如何能夠忘卻！他無法揣摩羅香雪的心思，更不能奢求她原諒殺害父親的劊子手，即便曾經的他們愛得如火如荼。
柳如煙嘴唇顫動著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吧？”他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說話聲像是如梗在喉。山風吹亂了他的頭發，發梢遮掩他的眼睛，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羅香雪滿眼淒惶，幽幽道：“我不好，一點都不好，料理完爹的後事，為爹守孝一個月，我就辭彆娘親出來了，那個家我是待不住的。我讓娘親跟我走，她怎麼也不肯，我怕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她說有小狗陪著她，她不會孤單。”她說著說著，兩行清淚從煙角滾落。兩個人沉默許久，羅香雪先開口說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她終於能直視他的眼睛。
“我……我親手殺死你爹，你難道不恨我麼？”他也定定地看著她。
“人都死了，恨你又有什麼用？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仇，你千方百計尋找你的仇人，不就是為的報仇麼？現在你如願以償了，可以告慰你爹娘了。”她顯得異常平靜，但臉上全無表情，忽然竟又咧嘴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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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不起你。”柳如煙眼中充滿了負疚。語聲緩慢而低沉，他依然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
“我不明白這世上的恩怨是怎麼回事，但我明白一個道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隻是我們各有天命，這一切都是天意！我不怪你，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報仇的。”她說的很平靜，就想在說著彆人的故事。
柳如煙不由心裡震動，他們之間昔日相處的點滴又浮現在眼前，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女孩子的內心會如此簡單而純粹。他的眼眶驟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他斜挎在背上的長劍在晚霞輝映裡閃著光，劍穗在風中飄蕩。兩個人相對而立，相隔咫尺，卻不能再靠近一步。
羅香雪臉色較往日愈顯憔悴，她必然已經過艱難的心理矛盾，她的目光忽然黯淡下來，眼簾低垂，又再次抬頭直視著柳如煙，嘴唇輕啟哆嗦著，幽幽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會出現在這裡。”
柳如煙默默點了點頭，凝視著她道：“你怎麼會來到這裡的？”
羅香雪淡淡笑道：“安頓好爹的後事，我陪娘住了幾天，她太過悲傷，整天以淚洗麵，我實在不放心她，我們娘倆幾乎寸步不離，我們談了很多，過去的事，關於爹的事，有許多事是我不曾所知的，最讓我震驚的，是我的身世。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她苦著臉，整個人似已虛脫，令人不忍直視。
柳如煙聽得心頭震駭，心想，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堅強的女孩子，竟也同自己一樣身世悲苦。世事弄人，又有誰能改變呢？
柳如煙瞬間動了惻隱之心，一股熱血湧上胸膛，他喉頭竟似哽住，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怔怔看著羅香雪，這個原本聰慧靈動的女孩子，如今卻是滿眼疲憊滄桑，他的心感到了一種苦澀和疼痛，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香妹，苦了你了！”
羅香雪怔了怔，麵上卻顯得十分平靜，嘴角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淺微笑，柳如煙心中翻江倒海般難受，靜靜凝視著她道：“我對不起你，香妹，我知道，我給你帶來的痛苦太深重，我沒有資格求得你原諒，你若恨我，就用你手中劍殺了我。”他目光平靜，又轉頭望向日落黃昏中的蒼茫群山，山風吹起他衣襟發絲飄揚，他俊朗堅毅的臉上忽然微微抽搐著，眼中泛起一抹苦澀，似有淚水濕潤了眼眶。
柳如煙忽然轉過身來，定定看著她的眼睛，嘴唇哆嗦著輕聲道：“香妹，我對不起你，你的情意，這一生都再難償還，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我已再配不上你了，更無臉見你。”
他說著，將手中劍鞘輕輕一抖，倉啷一聲脆響，長劍鋒抖出一尺寒芒，寒意逼人眉目，他冷冷看著出鞘的半尺劍鋒，羅香雪心頭猛地一怔，定定地看著他，麵紗下的眉目嘴唇顯出焦急，慌忙上前一步，脫口呼道：“柳……柳大哥，你……”她以為柳如煙劍鋒出鞘是要當著他的麵尋短。心頭頓時抽緊，隨即本能的出手阻攔。
柳如煙冷冷的目光中似乎泛起一抹溫熱，他看著她，忽然微微笑了，握劍的手輕輕抖動間，一縷青絲已從眉梢飄落。
羅香雪吃驚地張大了眼睛，見柳如煙隻是削落一髻頭發，心中漸漸鬆懈了下來，但依然震動撲騰，心中燃燒著的火苗搖擺不定。
“你，你為什麼？”羅香雪將麵紗掀開，一雙如剪秋水眸子眨動著，她靜靜地看著柳如煙，眼中已絲毫看不出恨意，卻透著一種比恨更複雜的情緒。似無奈又似憐憫。
柳如煙平靜地說道：“香妹，你信命運麼？”他俯身拾起一縷頭發，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自己的青絲。
羅香雪苦笑道：“我信。”她竟然朝她伸出手，攤開掌心，做出索要的樣子。
柳如煙默然半晌，嘴角也浮起微笑，將頭發放在她的掌心，羅香雪凝視著頭發，半晌，忽然一陣山風襲來，吹走了那一髻發絲，散落在遠處。
“說一點不恨你，那是假的，雖然他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但不管怎麼樣，他畢竟對我有養育之恩。從我記事起，他對我並不好，也很少有時間陪在我身邊，但我並不恨他。”她輕輕踱著步子，又轉身背對著他“可偏偏是你殺了他，你在我麵前殺了他！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麼？我的心在流淚在滴血，你知道麼？你走了以後，我曾努力將你忘了，徹底的忘記，就當我們從來沒相識過，可……可我做不到，我怎麼也忘不了你。”她畫眉微蹙，有了情緒激動，麵上神色又由激動變得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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