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野狗的吠叫,這一次,盧寶柚聽得很清楚。
那聲音裡沒有他從前以為的荒涼,倒像在替誰,輕輕應了聲\"哎\"。
劉啟的腳步聲在山道上漸遠,最後被山風卷進了鬆濤裡。
盧寶柚摸著石碑上\"盧秋\"兩個字,指腹還殘留著碑石的涼意。
夜露漸重,沾濕了他的褲腳,可他渾不在意,
隻是盯著月光裡那三顆藍彈珠——碑下劉啟留下的,
他自己摸出的,還有照片旁新放的那顆,在夜色裡像三顆被揉碎的星子。
\"嘖嘖,多感人的孝子戲碼。\"
陰惻惻的聲音突然在耳後響起,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銅盆。
盧寶柚猛地轉頭,隻看見老槐樹的枝椏在風中搖晃,哪裡有半個人影。
\"彆找啦,小傻子。\"
那聲音又響起來,這次是從他太陽穴裡鑽出來的,
帶著股腐朽的甜腥,
\"你當這荒山野嶺的,就真隻有你和塊破石頭說話?\"
盧寶柚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
他想起集訓營裡教官講過的\"耳魔\",專挑人心最軟的時候鑽進來啃噬。
可不等他開口,那聲音又黏糊糊地纏上來:\"古神教會的人在山下等你呢,說你天生是塊好材料——被淘汰的除魔使預備役,”
“懷抱著怨氣的烈士遺孤,連血脈裡都浸著守夜人的血。”
“他們說,隻要你應下這門緣法,就能讓你母親的仇得報,讓那些罵你"廢物"的人跪在你腳邊......\"
\"閉嘴!\"
盧寶柚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
\"我爹說過,古神教會的東西都是邪祟!\"
\"你爹?\"
那聲音突然笑出了氣音,\"你爹就是個被洗腦的白癡!守夜人?哈,不過是給大夏當耗材的螻蟻。”
“替人擋妖丹的時候可曾想過你?”
“留封信就死得乾淨,讓你在亂葬崗燒了十年錯墳——他要是真疼你,怎麼不把命省下來陪你長大?\"
\"住口!\"盧寶柚的聲音在發抖,眼眶燒得發疼。
他踉蹌著站起來,後背重重撞在老槐樹上,樹皮刺得他生疼,
\"你根本不認識我爹!\"
\"我當然認識。\"
那聲音忽然變得陰毒,\"我還知道他臨死前在想什麼——後悔!”
“後悔接那個破任務,後悔沒多抱你一次,後悔用半條命換個"烈士"的虛名!”
“他要是知道自己兒子現在被集訓營踢出來,”
“蹲在荒山上哭鼻子,怕是要從墳裡爬出來抽自己耳光......\"
\"夠了!\"
一聲暴喝震得山雀撲棱棱飛散。
盧寶柚的瞳孔突然泛起血光,背後\"轟\"地炸開兩團暗紅霧氣——那霧氣翻湧著凝出半透明的羽翼,
每一根羽翎都像浸在血裡的鋼針,掃過之處,
野菊被絞成碎末,石碑上的\"烈\"字竟被刮出幾道深痕。
整座山都在震動,遠處的溪流突然斷流,水麵浮起密密麻麻的死魚。
\"我爹不是廢物!\"
盧寶柚喘著粗氣,聲音像被撕碎的破布,
\"他擋妖丹的時候,懷裡還揣著我十歲時畫的全家福!”
“他留的信裡說,"小柚的彈珠盒該換鐵的了,木頭的總招潮蟲"——他連我彈珠盒潮了都記得!\"
他抹了把臉上的淚,羽翼上的血光更盛,\"他是怕回頭看我,就舍不得走!”
“他是用命換我能在巷口等糖,能在工地搬磚,能被人罵"沒爹教"還能活得好好的!\"
山風突然停了。
盧寶柚的羽翼\"唰\"地收攏,像被戳破的氣球般消散。
他踉蹌著扶住石碑,額頭抵著冰涼的石麵,
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你懂什麼......你根本不知道,他走前那天晚上,蹲在我床邊給我蓋了七次被子。”
“我裝睡,聽見他對著我的彈珠盒說,"小柚要是知道爹要走,該哭成個小花貓了"......\"
月光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了。
盧寶柚抬起頭,望著山腳下那片模糊的燈火——那裡有間帶小院的小洋房,
是他用工地賺的錢剛付了首付的。
窗台上擺著他攢的二手收音機,廚房掛著他從舊市場淘的藍邊碗,
都是他想象中\"爹退休後\"要一起用的。
\"現在知道溫情了?\"
魔童的聲音又冒出來,卻沒了先前的輕佻,
\"古神教會能給你更實在的——力量,權柄,讓所有看輕你的人跪下來舔你的鞋。”
“你爹的脊梁?”
“嗬,等你站在山巔的時候,誰還會記得一塊破石碑?\"
盧寶柚摸出父親的信,信紙被他攥得發皺,卻依然能聞見那股熟悉的火藥味。
他蹲下來,把信輕輕壓在彈珠旁,抬頭時眼裡的血光已經褪儘,
隻剩一片清明:\"我爹用脊梁給我墊了路,我要是踩碎他的脊梁往上爬......\"
他笑了,笑得鼻尖發酸,
\"那我和那些吃守夜人血肉的妖物,有什麼區彆?\"
山腳下突然傳來汽車鳴笛。
盧寶柚猛地抬頭,看見山道拐彎處亮起兩道車燈——是劉啟的車?
還是......他沒來得及細想,魔童的聲音突然尖嘯起來:\"你會後悔的!”
“等你被生活壓垮的時候,等你連修車鋪的房租都交不起的時候......\"
\"滾!\"盧寶柚抓起一把野菊,狠狠砸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野菊在空中散成金雨,他望著碑上\"盧秋\"二字,輕聲說:\"爹,我想好了。”
“明天跟劉啟去烈士陵園,把你的名字擦得亮亮的。然後......\"
他摸了摸耳後的疤痕,\"去預備班再考一次。”
“這次,我要穿著守夜人的製服,站在你碑前。\"
烏雲裂開道縫,月光重新灑在彈珠上。
三顆藍玻璃珠泛著溫潤的光,像三雙眼睛,溫柔地望著他。
遠處,汽車引擎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