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上個月他翻舊檔案時,發現陳墨玉的屍檢報告不翼而飛。
“您說她不是意外?”
他的聲音發啞,刀柄上的鎖扣“哢嗒”輕響,
“所以您調暗樁、引爆炸、讓目擊者失魂……就為了翻舊賬?”
陳老從布包裡取出一枚鏽跡斑斑的青銅釘,
釘身刻著扭曲的蟲紋:“墨玉墜崖前三天,給我遞過密信。”
他將青銅釘推到左青麵前,
“她說在苗疆見到有人用這東西釘進活人心口,被釘的人會變成行屍走肉,卻能操控妖獸。”
老人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可等我趕到南疆,她的屍首被野獸啃得隻剩半片帶血的袖扣——袖扣裡藏著半張地圖,指向寧昌縣地宮。”
左青的目光落在青銅釘上。
他想起林七夜今早的密報:寧昌縣地宮裡的骨刺檢測出蠱毒成分。
原來不是巧合。
“您用紅月標記,是想引蛇出洞?”
他的拇指緩緩鬆開鎖扣,
“可三十七個目擊者失魂,是您下的手?”
陳老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皺紋裡浸出淚:“那是墨玉的蠱術。”
他掀開自己的褲管,左小腿上爬著青紫色的蟲斑,
“當年她為救我中了‘蝕骨蠱’,臨終前把蠱母種在我身上。”
“目擊者失魂,是蠱母在吞噬他們記憶——那些記憶裡有‘它們’的臉。”
他重新放下褲管,
“小左,你以為我想當這幕後黑手?我退隱十年,本想種點艾草、刻點木符,等死。”
“可上個月我在苗疆挖到半塊碑,碑文說‘七月十五,月至中天,血繭再開,萬獸食天’。”
左青的後背抵上椅背。
他想起三天前在辦公室垃圾桶裡發現的焦黑紙條,
邊緣殘留的暗紅彎月印記——和林七夜說的弩箭尾羽標記重疊。
原來陳老早把線索遞到他手邊,就等他自己發現。
“所以您炸西市倉庫,是為了銷毀‘它們’的物資?”
他的聲音低了些,
“鳳凰小隊截獲的蠱蟲,也是您故意漏的線索?”
“是。”
陳老將布包裡的紙頁推過去,
“這些是近十年所有妖獸暴動的卷宗,我標紅的地方,都有蠱毒痕跡。”
他指腹撫過青銅麵具,
“戴這麵具的人,能操控蠱蟲,能讓妖獸發瘋,”
“能讓守夜人變成啞巴——他們不是外神,是藏在大夏血脈裡的毒瘤。”
左青的手指扣住紙頁邊緣。
最上麵那張是陳墨玉的密信,字跡潦草卻清晰:“師父,我在苗疆見到穿官服的人,他們往孩子心口釘青銅釘……”
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您說‘它們’是大夏的官?是守夜人?”
“可能是,可能不是。”
陳老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
“但我知道,再不動手,七月十五那天,寧昌縣地宮的血繭會孵出比妖獸更可怕的東西。”
“墨玉用命換的線索,我不能讓它斷在我手裡。”
左青猛地抽回手。
他站了起來,刀鞘撞得桌角的茶盞叮當亂響:“所以您就擅自行動?守夜人規矩是集體查案,不是個人複仇!”
他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顫,
“您知不知道林七夜的鳳凰小隊為了追蠱蟲,在邊境熬了三天三夜?”
“您知不知道安卿魚為了找目擊者,被失魂蠱反噬到吐血病倒?”
陳老抬頭看他,銀白的胡須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我知道。”
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所以我才等你。小左,你是我帶過最軸的孩子——當年暗樁蹲點,”
“你能為抓個毒梟在臭水溝裡趴三天;當上司令後,你能為查一樁懸案翻遍二十年檔案。”
他指了指桌上的青銅釘,“隻有你,會盯著這些‘臟東西’不放,直到把它們連根拔起。”
左青的呼吸漸漸急促。
他望著陳老腿上的青紫色蟲斑,想起三天前林七夜最後一條消息:“紅月標記重現,懷疑與守夜人內部有關。”
原來陳老早把自己當成了“內部”的靶子,用自己做餌,引他來查。
“您說‘它們’不是外神。”
他的聲音發澀,“那它們到底是什麼?”
陳老閉上了眼。
窗外的晚風卷著草腥氣灌進來,吹得布包裡的紙頁嘩啦作響。
青銅麵具在燈光下泛著幽光,像一隻睜開的眼。
老人的手指輕輕叩了叩麵具,
聲音低得像夢囈:“是比外神更可怕的東西……是我們親手養在肚子裡的鬼。”
巷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的一聲,驚飛了簷下的夜鳥。
左青望著陳老蒼白的臉,
忽然發現他鬢角的白發裡沾著幾片碎草葉——像是剛從野地裡趕回來。
他的手慢慢鬆開刀柄,落在那疊卷宗上,
指尖觸到陳墨玉密信上的墨跡,還帶著幾分潮意。
“陳老。”
他的聲音輕了些,
“七月十五,還有四十三天。”
陳老睜開眼,眼裡的光像極了當年在暗樁裡發現線索時的模樣:“足夠我們挖根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青銅麵具,
“明天夜裡,帶林七夜去西市老城隍廟。”
“有人會在那裡等你——帶著‘它們’的秘密。”
左青低頭看向麵具。
月光不知何時爬上窗台,在麵具凹處投下一片陰影,竟像是一張咧開的嘴。
他的喉結動了動,剛要開口,陳老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老人捂著嘴彎下腰,指縫裡滲出幾絲血絲,落在青銅釘上,像朵綻開的小紅花。
“您……”左青向前半步,又頓住。
陳老擺了擺手,從懷裡摸出個小瓷瓶,
仰頭吞了兩顆藥丸:“蝕骨蠱發作了,老毛病。”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
“小左,有些事不能等。明晚老城隍廟,彆遲到。”
左青盯著他手裡的瓷瓶。
瓶身上刻著守夜人藥堂的標記——那是隻有核心成員才能領取的療傷藥。
原來陳老早把自己的命數算進了局裡。
“我會去。”
他彎腰拾起地上的茶盞,放回桌上時,
瞥見陳老腳邊的線裝書——方才滑出的紙角上,
“七月十五,月至中天”的字跡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陳老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笑:“去吧。記得把刀磨利些——這次要砍的,是我們自己人。”
左青轉身走向門口。
他推開門的刹那,晚風卷著草腥氣撲麵而來,吹得他眼角發酸。
背後傳來陳老翻書的聲音,還有青銅釘輕碰麵具的脆響。
他站在巷口回頭,看見矮房窗紙上晃動的影子——老人正將那半枚青銅麵具扣在臉上,
月光透過窗欞,在麵具眼洞處投下兩團幽藍的光。
更夫的梆子聲再次響起,“咚——”這一次,左青聽見了更遠的地方,
有狼嚎般的低鳴隨風飄來,像是某種沉睡的東西,正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