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吳配金、呂成英、吳學寶、鄭廣琴,四個加起來兩百多歲的老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摸著黑洗漱,頂著草葉上的露水出門,直到太陽落山,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才拖著灌了鉛似的疲憊身子回家,在齊腰深的秧田裡弓著背,一點點拔著雜草和稗子,手指被水泡得發白起皺,還被稻葉劃了不少小口子。中午飯就在田埂上對付兩口,啃兩個乾硬的饅頭,就著自帶的涼白開,然後繼續頂著毒辣辣的大太陽乾活。
夏日的太陽十分毒辣,像個巨大的火球懸在頭頂,曬得田埂上的泥土都發燙,光著腳踩上去能燙得跳起來,空氣裡像是有團火在燒,烤得他們頭暈眼花,腦袋嗡嗡直響,像有無數隻蜜蜂在裡麵飛。
汗珠子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砸在渾濁的田水裡,瞬間就沒了蹤影,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結出一層白花花的鹽霜。
終於在第七天的中午,太陽正毒的時候,吳配金正彎著腰拔草,突然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的稻子像走馬燈似的轉個不停,耳朵裡嗡嗡的什麼也聽不見,他想喊一聲“學寶”,卻發不出聲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像棵被砍倒的老樹,一頭栽進了秧田裡,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呂成英一聲驚呼∶
“老頭子,你怎麼啦!”
那聲音裡裹著驚恐,像被人猛地攥住了喉嚨,尖銳得發顫。
“爸!”吳學寶大叫一聲,聲音裡的急切幾乎要把空氣撕裂,他甩開手裡的雜草,泥水濺了一褲腿也顧不上,三步並作兩步就朝著父親倒下的地方衝過去。
“他爺!”鄭廣琴也緊跟其後,腳下的秧苗被踩得東倒西歪,大片嫩綠的葉子蔫頭耷腦地踩在泥裡,可這會誰還顧得上這些?吳學寶一把將父親抱起來,隻覺得懷裡的人輕得不像樣,再看吳配金,臉憋得發紫,身體正一陣緊似一陣地抽搐,眼睛翻得隻剩下眼白,嘴角還掛著一絲白沫。吳學寶嚇得魂都飛了,猛地抬頭朝著空曠的田畈大喊∶
“快來人啊!救命啊!”
喊聲在正午的熱浪裡蕩開,卻連個回音都沒有。
田畈裡除了他們幾個,連隻鳥雀都看不見——這麼毒的日頭,誰會傻愣愣地待在田裡?隻有他們那個狠心的兒子吳應龍,才會逼著他們頂著烈日下田,在他眼裡,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怕是還不如家裡那頭耕牛金貴。
吳學寶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心裡那點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念頭,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撬開了一道縫。
他盯著父親抽搐的臉,腦子裡亂糟糟的:難道養兒子,就是為了這樣被作踐嗎?他忽然想起被自己賣給吳學棟的女兒,那700塊錢花的有多爽,此刻心裡的空落就有多深。父女情、母女情,就這麼被他親手斬斷了,女兒看他的眼神,早從當初的親近變成了冰冷和陌生,這輩子怕是再也暖不回來了。
悔意像潮水似的湧上來,堵得他胸口發悶,眼眶一陣陣發燙。
求救無望的三人,隻能一邊抽噎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把吳配金往田埂上抬。
呂成英年紀大了,沒多少力氣,剛抬了兩步就腿一軟差點摔倒,鄭廣琴趕緊伸手扶住她,三人咬著牙,踩著滑溜溜的田埂,好不容易才把人挪上去。
本想找個樹蔭讓老人降降溫,可放眼望去,田畈裡光禿禿的,連片像樣的陰涼都沒有。大集體那會,田埂上還栽著一排排的楊樹、柳樹,夏天站在樹蔭裡能聞到樹葉的清香,可自從責任田分到戶,田埂上的樹就被各家各戶砍得一棵不剩,說是怕樹根搶了田裡的養分,如今倒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了。
沒有辦法,吳學寶隻能蹲下身,讓鄭廣琴幫忙把父親扶到自己背上。他深吸一口氣,穩穩地站起身,背著父親就往家的方向跑。
正午的日頭像個火球,曬得他頭暈眼花,後背被父親的身體壓得生疼,可他不敢停,腳下的土路被曬得滾燙,每一步都像踩在火炭上。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吳學寶喘著粗氣,正要抬腳往屋裡邁,卻被鄭廣琴一把拉住。
她的手冰涼,拉著他胳膊的力氣卻不小,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葉子:
“學寶!我看老爺子已經不動了,胳膊都耷拉下來了,你……你先讓他老奶試試,他爺……他爺還有氣沒?要是……要是沒氣了,是不能進家門的,不然……不然會給家裡帶來災禍啊!”
呂成英聞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著跑到吳學寶身前,哆哆嗦嗦地伸出枯瘦的手指,湊到吳配金的鼻子底下。那手懸了好一會兒,才敢輕輕放上去,可片刻後,她猛地縮回手,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哭聲裡滿是絕望:
“學寶!你爸……你爸走了呀!可憐的老頭子,是被活活累死的呀!嗚嗚……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吳學寶聞言身子一顫,像被兜頭澆了盆冰水,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他趕緊小心翼翼地將父親背到屋山頭那片僅存的樹蔭下,動作輕柔得像是捧著易碎的瓷器,迅速將父親放平在涼絲絲的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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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看著父親毫無生氣的臉,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
“廣……廣琴,快進屋拿扇子給我爸扇扇,他……他可能就是熱暈過去了,也許還沒有死透……我現在就去找醫生,跑快點,說不定還能救得活!”說罷,不等鄭廣琴與呂成英回應,他已經猛地站起身,踉蹌了兩步才穩住身形,隨後便像一陣風似的朝著大隊部的方向狂奔而去,沾滿泥水的雙腳在土路上踏出一連串急促的聲響。
鄭廣琴也不敢耽擱,轉身就往屋裡跑,木門被她“吱呀”一聲推開,又“哐當”一聲帶上。片刻後,她手裡攥著兩把蒲扇跑了出來,一把塞到婆婆呂成英手裡,自己則拿起另一把,俯下身對著吳配金的胸口就扇了起來。扇葉呼呼地擺動,帶起的風裡還夾雜著泥土的氣息,鄭廣琴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死馬當活馬醫吧,萬一呢?萬一公公真能緩過來呢?這麼想著,她扇得更賣力了,胳膊酸得厲害也舍不得停。
呂成英接過扇子,手抖得厲害,扇風的力道時大時小。她另一隻手顫抖著伸過去,用拇指死死掐住吳配金的人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裡啪啦地砸在吳配金的衣襟上,她一邊哭一邊喊,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老頭子,你醒醒啊!千萬不能就這麼走了啊!你要是走了,我一個孤老婆子,在這世上可怎麼活呀?嗚嗚嗚……你睜開眼看看我呀,我不能沒有你啊,沒了你,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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