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遠處的馬鴻坤心猛地一揪,幾乎是憑著本能向前衝了兩步,雙臂下意識地往前探,想要一把拽住楊厚利,可那滾燙的紅磚垮塌得又快又猛,帶著灼人的熱氣砸下來,根本不給人反應的餘地。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楊厚利悶哼一聲,被瞬間湧來的紅磚埋了個嚴實,連掙紮的動靜都沒來得及再發出半點,差點還波及到他,整個窯室裡頓時彌漫著嗆人的煙塵,混著紅磚的熱氣嗆得人喉嚨發緊,馬鴻坤僵在原地愣了兩秒,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耳邊傳來磚塊相互擠壓的悶響,這才猛地回過神,轉身跌跌撞撞跑到窯門口,扯著嗓子大喊:
“快來人!有人被埋了!趕快救人啊!”喊罷,他抹了把被煙塵嗆出的眼淚,也顧不上多想,又一頭紮回窯室裡,對著另外兩個正愣在原地的出窯工人急聲指揮:
“愣著乾啥!快扒磚!趕緊把人弄出來!”
緊接著,馬福海聽到喊聲,帶著幾個馬家人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眾人也顧不上磚上的熱氣燙不燙手,七手八腳地蹲下身扒拉著磚塊,指甲被磨得生疼也渾不在意,忙活了好半天,終於把被埋的楊厚利給扒了出來。此時的楊厚利早已沒了動靜,滿頭滿臉都是血汙,額頭上還磕出了個猙獰的傷口,沾著不少磚屑,看著格外嚇人。馬福海趕緊俯下身,伸出手指顫巍巍地試了試楊厚利的鼻息,連一絲微弱的氣流都沒感覺到,心裡“咯噔”一下,像被重錘砸了似的——人早就沒氣了。
但馬福海畢竟是人精,臉上沒露半分慌亂,反而很快定了神,沒把人沒了的事說出來,隻是抬頭衝著幾個還在旁邊張望的窯廠工人厲聲道:
“你們都給我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繼續乾活!彆在這兒圍著了!這小子還有氣,我們趕緊送他去醫院搶救!”說罷,他使了個眼色,指揮著幾個馬家人七手八腳地把楊厚利抬起來,故意做出一副急著去救人的架勢,快步往廠門口走。
直到走出工人們的視線,確認沒人注意了,馬福海才停下腳步,壓低了聲音,臉色陰沉地對身邊的馬鴻乾和馬鴻坤說道:
“鴻乾,鴻坤!你們倆聽著,這小子已經死了,趕緊把這小子的屍體先搬到庫房裡藏好,找些東西蓋嚴實了。等夜裡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偷偷找輛板車,把他拉到對麵的亂葬崗給埋了!記住,這事千萬不能讓工人們知道,要是傳出去,咱們麻煩可就大了!對外頭要是有人問起,就說這小子被我們送到醫院治好了,已經給他湊了錢送回老家去了,聽見沒有?”
馬鴻乾和馬鴻坤心裡雖有些發怵,但看著父親馬福海嚴肅的臉色,還是趕緊點了點頭。
夜裡,月色被厚厚的雲層遮了個嚴實,四下裡靜得隻剩下幾聲蟲鳴。
馬家父子三人借著微弱的星光,鬼鬼祟祟地推著一輛舊板車,板車上用一塊破舊的帆布蓋著,底下正是楊厚利的屍體。他們一路不敢點燈,隻是低著頭悶聲往前走,腳步匆匆,時不時警惕地回頭看看,生怕被人撞見,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亂葬崗慢慢走去。
不知道何時起,天空突然陰了下來,烏雲密布,黑壓壓的電閃雷鳴,馬家父子,剛把坑挖好,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劈啪”作響,片刻之後,坑裡麵便蓄滿了渾濁的雨水,水麵還隨著不斷落下的雨點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馬福海一行人沒帶雨具,他和幾個兒子一個個被淋得渾身濕透,活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落湯雞,頭發黏在額頭上,水珠順著臉頰一個勁地往下淌。
那支本就不太靈光的手電筒因為進了水,“滋啦”一聲便瞬間熄滅,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濃重的黑暗,眾人隻能借著偶爾劃破天際的閃電,才能勉強看清彼此狼狽的模樣。
馬福海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不耐煩地命令道∶
“鴻乾,鴻坤!趕緊把這小子扔進坑裡埋起來,彆磨蹭!他媽的,這雨下的眼睛都睜不開!”
“好的,老爸!”
馬鴻乾與馬鴻坤應了一聲,咬著牙彎下腰,一人一邊抬起旁邊楊厚利的胳膊腿,踉踉蹌蹌地朝著坑邊走去。馬鴻乾抬的是腳,他一使勁將楊厚利的腳往坑裡送,腳剛一入坑便“噗通”濺起一片水花,濺得他滿身滿臉全是泥水。
然而,馬鴻坤抬的這一頭卻沒能順利扔下去,他隻覺得手腕突然被一雙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力道大得驚人,在慣性的作用下,他身子猛地往前一傾,差點被直接拽進坑裡。馬鴻坤嚇得魂飛魄散,一聲驚呼脫口而出∶
“啊!什麼東西抓我的手腕?”他下意識地猛地低頭,借著一道慘白的閃電光,這才看清,抓住他手腕的不是彆人,正是本該早已沒了氣息的楊厚利!那一瞬間,他嚇得渾身汗毛倒豎,差點當場靈魂出竅∶
“媽呀!詐屍啊!”說罷,他拚命地想甩開楊厚利的手,可那雙手就像焊在了他手腕上一樣,怎麼甩也甩不掉。
馬福海和其他幾個兒子也都看到了這驚悚的一幕,嚇得紛紛本能地往後跳出老遠,臉上滿是驚恐。
片刻之後,反應過來的馬福海咬了咬牙,眼裡閃過一絲狠厲,立馬彎腰操起旁邊的鐵鍬,就要朝著楊厚利的腦袋拍下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楊厚利突然虛弱又急切地開口說話了∶
“彆殺我!求你們彆殺我,我還沒有死,我不是詐屍!我真的還活著!我還能幫你們乾活,你們讓我做什麼都行,求求你們,彆弄死我!彆把我埋了!”
原來,楊厚利之前並沒有真正死去,隻是一時氣絕陷入了假死狀態。
剛才被這雷電和暴雨一激,竟然奇跡般地緩了過來。
他剛一睜開眼,就看到馬家父子挖了個大坑,正準備把他埋進去,頓時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求生的本能讓他拚儘了全身僅有的力氣,死死抓住馬鴻坤的手腕不放手。
他還這麼年輕,還有太多沒經曆的事,他可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哪怕每天被他們逼著做苦力,吃不上飽飯,又累又餓,也好過變成這坑裡的一抔土。
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隻要活著,就總有機會逃出這個像牢籠一樣的鬼地方;如果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著,能多活一天,就多一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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