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史書。
那些在開國年間,提著腦袋打天下的功臣後裔,往往在承平之世,反而變成了欺男霸女的紈絝。
這不是因為他們天生壞。
是當刀尖不再架在脖子上時,人就容易忘了,自己鞋底的泥是怎麼來的。
想到這裡,李北玄伸手捏了捏眉心。
想起孔乙己第一次跟著他巡城時,看見路邊餓殍竟偷偷抹眼淚。
卻還要硬裝硬氣地說:“這世道該殺”。
那時,那混子眼裡有火,知道什麼叫怕,什麼叫恥。
可現在呢?
大樂坊的暖香熏軟了骨頭,賭桌上的骰子聲蓋過了哭聲。
他竟能光著屁股在坊裡撒野,以為這就是體麵。
“太平日子養懶人啊。”
李北玄輕聲歎了口氣。
封建王朝的興衰,總逃不過周期律。
多少盛世毀於小節?
春秋戰國時,齊國田氏代薑,本是從底層崛起的新貴。
初期田氏家族勵精圖治,通過大鬥借出、小鬥收回的惠民政策贏得民心,可當齊國坐穩東方強國之位,田氏後裔卻逐漸沉溺於奢靡。
齊宣王大興宮室,耗費民力修建華麗的漸台,終日與寵臣飲酒作樂,對百姓疾苦不聞不問。
貴族們攀比成風,穿綾羅綢緞,食山珍海味,將先祖積累的賢名與威望一點點消磨殆儘。
最終齊國在秦國鐵騎下毫無還手之力,落得個國破家亡的下場。
再看西晉。
司馬氏篡魏後建立晉朝。
西晉開國之初,本有機會開創盛世,可貴族們卻迅速腐化墮落。
石崇與王愷鬥富的鬨劇令人瞠目結舌。
石崇用蠟燭當柴火燒,用絲綢鋪設數十裡步障。
王愷則用糖水刷鍋,用赤石脂塗牆。
他們在奢靡中炫耀財富,全然不顧百姓死活。
貴族子弟們崇尚清談,空談玄學,對治國理政毫無興趣。
整個西晉王朝在這種腐朽之風下,國力日漸衰弱。
最終國祚綿延,不過區區五十一年。
或許……
或許該拿孔乙己做個出頭的椽子,想辦法把安西給整頓一下了。
千裡之堤,毀於蟻穴。
安西的新政就像剛發芽的幼苗,一場春雨能讓它破土,一隻害蟲也能讓它夭折。
孔乙己或許不是有意為惡,但他的墮落就像一麵鏡子,照出了承平年代最危險的病灶。
當既得利益者開始輕視“小節”,當權力與安逸腐蝕了敬畏之心,再嚴明的律法也會變成一紙空文。
李北玄注定在安西待不了多久。
等京城的使臣一來,他就該回長安做他的閒散侯爺了。
他不能在臨走之前,再給安西埋這麼個隱患。
想到這裡,李北玄歎了口氣道:“去把孔乙己叫來。”
高蔚生一愣,剛要起身。
卻見李北玄擺了擺手,疲憊道:“算了,彆叫了,你……你讓馮威帶他去刻碑吧,碑不刻完,不準回來。”
孔乙己立過功。
安西紀念碑上,有他孔乙己的大名。
讓他自己去刻,也是讓他好好瞧瞧,那些碑刻在石頭裡的字。
讓他自己看看,他對不對得起那些犧牲的軍民百姓。
他一個在瓦子裡賭錢,輸了還要光屁股耍賴的混子的名字,配不配跟他們站在一起。
“……是。”
高蔚生抿了抿嘴,轉身離去了。
而孔乙己被馮威從坊中叫走時,還在賭桌上跟人吵得麵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