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高治想立規矩。
可沒有底層配合的規矩,就是空話。
他想撥糧救民,可一旦多撥了一點,就得擔上虧空國庫的風險。
少撥一點,又是置生靈於水火不顧。
他更不敢隨意動兵。
不說朝堂風頭未穩,單說現在這潞川,地薄兵稀,調動一隊人馬,後勤就要耗光半城存糧。
甚至,有幾次他看完一封折子,滿心覺得此事該當重審、應當革職查辦。
可一打聽才知道,那地方的主官是某位宗室親眷的妹夫,早年在國子監還曾給太子講過書,隻能從輕發落……
“草,都鯊了得了!”
贏高治咬了咬牙,但因上火而起的口瘡,頓時疼的他嘶嘶的抽涼氣。
現在贏高治終於明白,為什麼有的皇帝,明明登基時滿懷壯誌、誌在四方。
可一坐上那個位子不過幾年,就成了養貓遛狗、醉酒聽曲的庸主。
原來不是他們不想乾事,是真的乾不動。
就像隋煬帝楊廣,當年也曾勵精圖治、親理朝政、銳意改革。
可到頭來,連年征伐、萬事纏身,終究把個滿腹經綸的帝王,熬成了暴君惡名。
再往前看,漢成帝、晉惠帝,又有幾個是初登大寶時,就想著做昏君的?
一日三千奏,十事九不順。
聽之,則政令不出。
察之,則人心難安。
強之,則士子唾罵。
緩之,則百姓嗟歎。
朝局如泥沼。
你若不動,它也不動。
你若強動,它便將你一口吞下去,死無葬身之地。
這才幾天啊,贏高治就已經覺得自己像是被千根絲線纏著,舉步維艱。
更可恨的是,他心裡明明知道許多事情該怎麼做,明明看得出哪個官有問題,哪個折子在說謊,可他偏偏沒那個權力動人!
“皇子之權”,聽著是至高無上,實際上不過是披著錦袍的傀儡。
他這回出來,雖說是“代行天命,賑濟四方”,但沒有尚方寶劍、沒有一紙軍符,也沒有真正能令州府低頭的硬釘子。
地方官隻把他當個欽差,表麵點頭哈腰,背地照樣陽奉陰違。
要不是身邊有個李北玄,早就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車了。
想到這兒,贏高治看了眼對麵正端著筆記、整理病案的李北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心中的不平和嫉妒,再一次達到了頂峰。
他老爹身邊,外有房杜魏鄭這幾個能幫他扛事兒的,內有他娘長孫皇後那個賢內助,想要乾點什麼,一堆人幫他參謀。
而他哥雖然本人垃圾了一點,但東宮講官們可都不是吃素的,平時不光能教他識字讀書,還能替他出謀劃策。
而他二哥就不必說了,一個弘文館就足夠權威了。
甚至連他小妹贏麗質,身邊都有李北玄這麼個大殺器輔佐……
隻有他孤家寡人一個唄?隻有他單打獨鬥唄?
這像話嗎?!
贏高治就算再怎麼少年老成,但畢竟還是個半大小子。
越想越覺得煩躁,連奏章也看不下去了。
一會兒倒茶,一會兒擱下茶盞重重一歎。
一會兒拿起折子翻兩頁,又啪地扔在案上。
一會兒抖腿,一會兒撩衣袖。
全身上下仿佛都有螞蟻在爬,根本靜不下來。
本來堂中炭火燒得還算穩,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