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高治聞言,沉吟良久。
他原本覺得這催一催的法子,多少有點無聊,甚至帶著點莫名其妙的小家子氣。
但聽李北玄這麼一解釋,卻忽然意識到。
這手段說不上高明,卻極其實在,極其有效。
沒錯。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崔仲琛到底說不說得出個所以然,也不在於他背後藏了多少人、牽了多少線、動了多少心思。
哪怕真有證據,真有罪證,到了那一步,再談懲處、談退讓、談收場都不遲。
但眼下最不能放任的,是這個架勢。
崔仲琛不能就這麼風風光光、氣定神閒地走進晉陽。
不能以那種我是來評理的姿態,來麵對朝廷。
他是一個臣。
而現在出了事,是晉地出了亂子,是朝廷要查,是皇室要追責。
崔仲琛若真心想澄清、想解釋、想撇清自己,那就該低頭赴訊、收斂鋒芒、主動配合。
可他偏不。
他現在這一路走得,不緊不慢,不疾不徐,從清河出發到如今,整整走了半月有餘。
地方州府無不設宴相迎,沿路門生故吏相隨而行,就連地方文士也紛紛寫詩送行,讚其“此行如夜照寒星、清光直搗晉陽”。
一切動作,都在告訴天下人,他不是來謝罪的,是來鎮場子的,是來理清是非、主持大義的。
他把自己當成了裁判。
那贏高治算什麼?
朝廷算什麼?
難不成要真把他迎進府衙、備茶設案、請上主位,聽他問一句:“晉陽之亂,究竟幾人主謀?”
那還談什麼震懾?還談什麼定分止爭?
這不是來問罪的,是來分權的。
是來教朝廷如何收場,如何寬仁,如何維護士族利益的。
換句話說,崔家這是想以局外人的姿態,介入這場危局,並在這過程中再次明確自己的地位。
甚至不是為了洗白,而是為了向天下宣告。
即便風頭浪尖、證據臨頭,門閥依然不可動搖。
即便懷疑重重、民心浮動,崔家依舊能保持姿態從容。
想到這裡,贏高治突然意識到。
如果不提前一步打亂崔仲琛的節奏,那這場博弈自他入晉陽那一刻起,就已經輸了。
因為那種高人一等的氣場,一旦落地成型,哪怕之後崔仲琛被迫服軟、話說得再好聽,也都是無用了。
勢已去,局已定。
哪怕李北玄再能說,哪怕朝廷再想查,到那時候都不可能真的把崔家怎麼樣。
而崔家的牌麵,也就這麼徹底立起來了。
所以確實得催。
而且還得在對方還在路上、氣焰最盛、態度最虛的時候,猛地敲上一錘。
把主動權重新掌握在朝廷手中。
“李兄所言極是,本王現在就派人去催!”
贏高治腦子轉的很快。
立刻算了一下時間和腳程。
眼下,崔仲琛出發已過半月有餘。
他們從清河出發,走的是中線。
避開了黃河與汾水交界處的幾處大澇災區。
沿途雖有積雪未化,道路泥濘。
但清河崔氏在地方上根基極深,驛棧、客棧、地方府縣,幾乎都是自家人或自家人的舊部弟子。
一路安排得極為順暢。
照這樣的速度推算,如今已到太原南口,再走兩三日,便能抵晉陽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