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慧空一事。
當初,李北玄將慧空那淫僧扣下,悄悄訓練,隻為送往吐蕃去攪亂佛教根基。
這種手段,說白了,就是在吐蕃放一條毒蛇。
李北玄自己都清楚,這是十足的損陰德之事,稱不上光明,更算不得正道。
他對自己一向有自知之明。
隻是他不信因果,自然也不以為意罷了。
可玄奘當時卻搖頭不斥,反倒平靜開口,說這是止惡揚善。
慧空留在中原,便是蛀蟲。
若遠赴吐蕃,以其放蕩之行禍亂一方,反倒能使正法有機可入。
如此一轉,竟也成了一樁善舉。
而今對付贏高明之事,亦是如此。
在李北玄心裡,他很清楚自己乾的是挑撥、激將、推人入火的勾當。
出發點,也不是為了什麼狗屁的天下,隻是單純的為了清除政敵而已。
所以李北玄從不奢望能在道德上站穩腳跟,更沒指望有人替他說好話。
可玄奘卻偏偏又給了另一番解釋。
說這是“割一指救全身”,說這是“舍一身以度群生”。
從佛的角度來看,不是陰謀,而是慈悲。
李北玄無法分辨,這是否真是玄奘內心的本意。
亦或是他無力阻止,唯有以佛法義理,為自己尋一個安慰,也順便給李北玄一點安慰。
但有一點,他卻十分清楚。
玄奘極少對他做出斥責。
哪怕麵對的是最見不得光的打算,他也不曾像尋常僧侶那樣,嗬斥一聲惡業。
他隻會靜靜看著,找出一個能讓彼此都心安的角度。
那份平靜與寬容,倒像是一種默契。
李北玄忽然覺得,玄奘不再像是一個世外的旁觀者,反而像是一個老友,在陪他走這一條注定滿是荊棘的路。
屋內仍舊是靜聲無言,墨香氤氳。
李北玄站在一旁,神情逐漸放鬆下來。
殺意與戒心一寸寸退去,隻餘下一種複雜的感激。
因為他心裡清楚。
哪怕世間所有人都說他在造孽,至少這個和尚,會替他說上一句“此舉或未必是惡”。
“行了,大和尚,跟你聊天真開心,改天我去找拓跋奕說說,給你這廟再加兩個配殿。”
良久後,李北玄笑眯眯的說道。
而玄奘聞言,先是抬起眼掃了李北玄一眼,隨後單手合掌,誦了一句佛號,隨後有些期待的問道:“若真能添殿宇……伯爺,可否稍稍寬裕些?”
“嗯……嗯?!”
李北玄怪叫一聲。
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玄奘
而玄奘則麵色不變的繼續道:“貧僧心裡,一直想在弘法寺的西廊處,再開一方大殿,好供奉文殊、普賢二菩薩。如今經卷漸豐,來禮佛的香客亦多,實在顯得局促。”
說到這裡,玄奘頓了頓,竟又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羞赧與咬牙切齒道:“再者,僧寮也緊張。”
“伯爺也見過,那慧空……咳,他的行止,你也清楚。”
“與眾僧同住,實在是壞了清淨。若能多撥些銀兩,讓他獨住一處,免得日日礙眼,倒也算是清淨僧團的功德。”
玄奘說完,眼巴巴的看著李北玄。
而李北玄原本神色還帶著幾分動容,此刻直接被噎住,瞪大眼半天說不出話。
“……大和尚,你轉進如風啊!方才還因果業障、割指度人呢,這會兒就跟我談修殿批銀子?你這落差也太大了吧!”
然而,玄奘卻並不窘迫。
反倒笑了笑,眉目間依舊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