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樸原本眼中還閃著一點希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期待贏高明能在曆史的鏡鑒中驚醒。
可就在那句“殺五百人豈不定”從贏高明嘴裡迸出來的瞬間,他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張樸好像都忘記了呼吸。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這話的份量意味著什麼。
三個月前,贏高明不過是在氣急敗壞時,說了句“父皇殺子如屠狗”,便已引得贏世民慟哭震怒。
那一次若非自己拚死死諫,日日叩首,甚至以命相逼,硬是從贏世民雷霆般的怒火下,替贏高明挽回了一線生機,太子之位恐怕早已不保。
而那一次的代價,已經讓張樸幾近心膽俱裂。
可沒想到,贏高明非但沒改,反而竟比上次更甚!
“殺五百人,豈不定?”
這幾個字,比當初那句“屠子如狗”要可怖百倍。
因為那一次,隻是對皇帝的品行有所冒犯,還可以歸為太子一時失言。
畢竟還隻是子怨父,再逆,終歸有情可原。
但今日這話,卻已直指天下秩序,乃是觸犯帝王最忌諱的禁區。
什麼叫殺五百人?
這分明是在公然挑釁天子仁德的根本理念。
古往今來,帝王縱使暗地裡血流成河,明麵上也要自稱以仁治世、以德懷遠。
這是王朝運轉的遮羞布,是維係天下的最低表象。
而贏高明這話,卻等於在昭告天下。
做天子,靠的不是仁德,而是血腥鎮壓。
隻要屠戮夠狠,權力就能穩固。
這不是暴君之語,更是亡國之音!
張樸的額頭滲出冷汗,手指忍不住顫抖。
他幾乎能預見,若有人將這句話傳入皇帝耳中,贏世民必定會雷霆震怒。
上次尚且是父子私怨,而這次,則是動搖皇權根本。
贏世民哪怕再偏愛嫡長,也絕不會容忍太子,公然以血屠五百來談論治國之道。
畢竟這句話一出,便意味著太子不隻是昏庸,而是暴虐之心已成,未來必將釀成禍亂。
這樣的太子,不廢,難道還要留著禍國殃民?
一時間,張樸感覺自己都快被嚇尿了。
而就在張樸心中驚駭欲絕之時,贏高明也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說錯了話。
錯得不可挽回。
錯得比三個月前更致命。
當初那句“父皇屠子如狗”,還能用少年氣盛、口無遮攔來搪塞。
可如今這一句,卻是直白的政治態度,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治世理念。
而這句話,若是落到外人耳裡,哪怕父皇再猶豫,再念及嫡長之名分,也必會起殺心。
因為這已不是一個不成器的太子,而是一個注定要讓天下沉入血海的禍胎。
想到這裡,贏高明的眼神瞬間變得陰狠。
而與此同時,腦海中,也閃過一個出於本能的念頭。
把這句話徹底掩蓋下去。
讓今日在場的人,永遠閉嘴。
於是贏高明下意識環視大殿。
發現整個殿中,唯有張樸一個人,臉色慘白如紙,瞪大眼睛看著他。
於是,二人不期而遇。
確認過眼神,是想要殺的人……
贏高明緩緩地挑起了嘴角。
而張樸見狀,臉色慘白到幾乎不見半點血色。
因為此刻,一個太子,正打算殺掉自己的老師。
隻因為他說錯了一句話。
兩人對視良久,幾乎都忘了自己和彼此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張樸微微張了張嘴,終於擠出兩個字,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殿……下……”
一聲輕呼,贏高明回過神來。
眨了眨眼後,贏高明忽然笑了。
神情溫柔,語氣卻輕得讓人毛骨悚然:“老師,你,剛剛聽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