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綺娜,她已形銷骨立,唇白得不成樣子,弱也不成樣子,無力的撐在木韓曄懷裡,仿佛一碎瓷。
高澄立在床前六步處,這一刻竟莫名的生了一絲愧疚,急急彆過臉,不敢再看第二眼。
“公主有何話?”
綺娜默了好久,是在蓄氣,蓄氣說出最後的話。
她多想撲過去撕碎這個仇人,可油儘燈枯的身子連指尖都抬不起半分。
眸光微轉,落在婢子懷中繈褓上時,眼底的恨意化作一泓秋水。
她攢了許久的氣力,聲若遊絲:“放木韓曄帶著這孩子,離開晉陽宮......我不欠你......”
高澄眉頭深鎖,她是不欠他什麼,甚至可以說是他欠她的!
至少高氏得到她,北方邊境安寧了數載。
正轉身,隻聽綺娜聲氣突然拔高了:“若你敢傷這孩子——”
高澄沒忍住側過頭,綺娜奔出了木韓曄懷裡,努力的傾著身子向前,眼裡迸發恨意化淚為血,她的怨,她不甘,還有她最後所能為的保護,化作了一句詛咒。
“即便我入地獄,也要詛咒你......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那雙怨毒的眼睛已凝固成兩丸黑水銀,至死不肯閉合,身子已頹然後仰。
高澄被這目光釘在原地,脊背竄起寒意,心底一陣發麻發懼
高澄倉皇退出門,她已經徹底沒了呼吸,生命最後一刻,是用來詛咒他,
“公主......”屋內傳出木韓曄陣陣嗚咽,
“子惠,公主她......”婁昭君低聲確認,
高澄攥緊袖口,喉間滾了滾,強壓下那股從脊背竄上來的寒意。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冷硬:“公主難產薨逝......備喪儀。”
“就不給孩子取個名字?”婁昭君再問了一句。
高澄微微張了張嘴,最終沉默離去。
婁昭君望著兒子躊躇的背影,心下已然明了,或許這個孫女當真不是高家血脈。
武定六年公元548年)四月甲戌,這個十九歲的和親少女,薨於並州晉陽宮。
德陽殿燈火通明,高澄卻仍覺晦暗難明。
他難得會懼怕彆人的怨毒,可綺娜臨終含恨的眼眸卻如附骨之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給柔然的國書,幾番動筆,又幾番撕碎,一個完整的字句他都寫不出來。
高澄擱下筆,北方,南方的邊境之事,他很想儘快找陳元康好好商量商量,可天太晚了。
隻是憂慮縈繞在心頭,他又睡不著。
“韓寶業,速傳元康來見我!”
陳元康踏著宮燈搖曳的光影匆匆入宮,高澄少有半夜傳喚,蠕蠕公主薨逝的消息已經傳開,心裡大概也猜到,高澄必是為北境邊防之事憂心。
剛跨入殿門,未及行禮,高澄已疾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
不容分說便將人引向大榻。
“今日剛收到密函,侯景在淮南養兵,蕭衍一直縱容。
我擔心的反間不成,隻怕蕭衍派使前來也是緩兵之計,若是與黑獺開戰,跛奴反撲又當如何?
還有就是蠕蠕公主......”
高澄頓了頓,北方邊境他本該無所顧慮,但綺娜臨終時怨毒的詛咒讓他心實難安。
“當年阿那瓌能輕信父親之言,若此時黑獺效法故智趁機拉攏柔然,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