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煙火裡的棱角
李淵把作戰靴擺在玄關鞋架最上層時,指腹蹭過靴底的磨損紋路。五年間踏過的沙漠、雨林、雪地,在橡膠上刻下深淺不一的溝壑,此刻卻要與蘇瑤的米色帆布鞋、李陽的運動鞋、李悅的小白鞋擠在同一方天地裡。他頓了頓,終究還是把靴子挪到了鞋櫃最深處,換上蘇瑤準備的棉拖鞋——深藍色,帶著卡通小熊的圖案,是李陽去年淘汰的款式,鞋跟處補著塊淺棕色的補丁。
“早飯在廚房溫著,小米粥,你愛吃的堿水饅頭。”蘇瑤的聲音從陽台傳來,帶著洗衣液的清香。她正踮腳晾床單,晨光透過紗窗落在她發頂,把那幾縷白發染成了金褐色。李淵走過去時,正好看到她抬手捶了捶腰,這個動作他在視頻裡見過無數次,卻直到此刻才發現,她的背影比記憶裡單薄了許多。
“我來吧。”他接過晾衣杆,左膝的鋼板在屈膝時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床單是淺藍色的,印著星星月亮的圖案,是李悅房間的。五年前他離家時,這床單還是嶄新的,如今邊角已經磨出了毛邊,被洗得有些發白。
“老毛病又犯了?”蘇瑤的手指搭上他的膝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家居褲傳過來,帶著熟悉的力道按揉著。她的指尖有層薄繭,是常年做家務磨出來的,不像他的繭子,都長在指腹和虎口——那是握槍、握刀、握方向盤磨出來的。
“沒事。”李淵握住她的手,這雙手曾在他重傷昏迷時,日夜不停地給他擦身、按摩,也曾在無數個等待的夜晚,握著電話直到天亮。他突然發現,她的手比他的小了一圈,指關節有些變形,是去年冬天洗羽絨服時凍的。
“對了,今天上午九點去市局報到。”蘇瑤抽回手,從客廳茶幾上拿起個牛皮紙文件袋,“轉業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治安支隊的王支隊說,先讓你熟悉下內勤流程,不用馬上接案子。”
文件袋上印著“市公安局”的燙金字樣,裡麵裝著他的轉業介紹信、履曆表、體檢報告。李淵翻到體檢報告那頁,“左膝半月板損傷”“右耳聽力下降”“多處陳舊性骨折”的診斷結果,像一道道勳章,也像一道道枷鎖。
“媽,我走了!”李陽背著書包衝出來,嘴裡還叼著半個饅頭,校服拉鏈歪在一邊。看到李淵,他猛地把饅頭咽下去,噎得直瞪眼,“爸,你跟我順路不?我班主任說想跟你聊聊。”
李淵挑眉:“聊你58分的數學卷?”
李陽的臉瞬間漲紅,抓著書包帶就往門口竄:“我先走了!”
“站住。”李淵從鞋櫃上拿起他的校牌,“昨天就提醒過你,校牌要戴好。”他把校牌彆在李陽胸前,指尖觸到少年單薄的肩膀,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送他上學的場景。那時李陽才六歲,背著比他還大的書包,死死攥著他的衣角,怯生生地問:“爸爸,你會來接我嗎?”
“晚上我去接你。”李淵說。
李陽愣了一下,眼睛亮了亮:“真的?”
“真的。”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樓道拐角後,蘇瑤把保溫杯塞進李淵手裡:“裡麵是枸杞水,王支隊是你以前的老戰友,說話注意點分寸,彆像在部隊裡那樣直來直去。”她替他理了理襯衫領口,動作自然得仿佛他從未離開過,“襯衫是新熨的,褲子是去年給你買的,不知道還合不合身。”
李淵低頭看了看自己。藏青色的襯衫,卡其色的休閒褲,這一身讓他覺得陌生又拘謹。他穿了十五年作戰服,第一次穿便裝,竟有些手足無措,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後來才發現,是少了腰間的武裝帶,空蕩蕩的,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我走了。”他拿起文件袋,走到門口時又停下,“中午……”
“我給你送飯。”蘇瑤立刻說,仿佛早就料到他會問,“單位食堂的菜你吃不慣,我給你做了紅燒肉,帶了米飯。”
李淵“嗯”了一聲,推開門。樓道裡彌漫著鄰居家煎雞蛋的香味,誰家的孩子在哭,誰家的收音機在唱京劇,這些瑣碎的聲響像潮水般湧來,將他包裹其中。他站在樓梯口,看著樓下那個騎著電動車送孩子上學的母親,看著提著菜籃回來的老人,突然覺得,這才是真實的人間——不是硝煙彌漫的戰場,不是冰冷的器械,而是這些帶著煙火氣的瑣碎與溫暖。
一、辦公室裡的硝煙
市公安局治安支隊在老辦公樓的三樓。李淵推開辦公室門時,裡麵正一片嘈雜。靠窗的位置,一個戴眼鏡的年輕警員正在對著電腦歎氣,鍵盤敲得劈裡啪啦響;靠門的辦公桌前,兩個中年民警在爭論著什麼,聲音越來越大;最裡麵的隔間,掛著“內勤組”牌子的門虛掩著,隱約傳來翻文件的聲音。
“喲,老李來了!”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快步走過來,臉上堆著熱情的笑,是治安支隊的王支隊。他跟李淵是老戰友,當年在同一個偵察連,李淵是班長,他是副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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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胖子。”李淵伸出手,兩人的手掌重重握在一起,力道裡帶著軍人特有的熟練。
“快坐快坐。”王支隊拉著他坐到沙發上,給他倒了杯茶,“手續都辦好了?身體怎麼樣?我看你體檢報告,左膝那傷不輕啊。”
“死不了。”李淵喝了口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沒有部隊裡的苦丁茶提神,卻帶著股清甜。
“內勤的活兒不重,主要是整理檔案,統計數據,跟各派出所對接。”王支隊打開電腦,調出內勤組的工作內容,“你先跟著小張熟悉下,她是內勤組的組長,細心,你有啥不懂的就問她。”
說話間,隔間的門開了。一個穿著警服的年輕女人走出來,齊耳短發,戴著細框眼鏡,手裡抱著一摞文件,看到李淵時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禮貌的笑:“李哥好,我叫張敏。”
“你好。”李淵站起身,目光在她胸前的警號上掃了一眼——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下意識地記住所有接觸過的人的身份信息。
張敏把文件放在桌上,翻開其中一本:“這是近三個月的治安案件統計表,您先看看,熟悉下咱們轄區的情況。主要是鄰裡糾紛、盜竊案、酒駕,大案要案不多,比較瑣碎。”
李淵拿起統計表,指尖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盜竊案高發區在城南的老舊小區,酒駕多集中在周末的夜市街,鄰裡糾紛大多是因為漏水、噪音……這些與他過去五年接觸的綁架、暗殺、恐怖襲擊相比,簡直像過家家。
“李哥以前在部隊是吧?”張敏遞過來一杯水,“聽王隊說,您是兵王?”
李淵的嘴角抽了抽。“兵王”這個稱呼,他在部隊聽了十幾年,每次都覺得刺耳。真正從槍林彈雨中活下來的人,沒人願意擔這個虛名——那背後是無數犧牲的戰友,是無數個睡不著的夜晚。
“就是個老兵。”他淡淡地說。
張敏似乎沒聽出他語氣裡的疏離,繼續說道:“我爸也是老兵,不過他是炊事班的,總跟我念叨當年在部隊的事。說你們這些偵察兵,一個個都是鐵打的,槍林彈雨裡都不怕……”
她的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張敏接起電話,臉色漸漸變得嚴肅:“好,我們馬上到。”掛了電話,她對李淵說:“李哥,跟我出個現場吧,城南小區有戶人家漏水,把樓下淹了,兩家吵得不可開交,差點打起來。”
李淵愣了一下。他以為內勤就是坐在辦公室裡整理文件,沒想到還要出這種“現場”。
“去吧,熟悉下情況。”王支隊揮揮手,“這種鄰裡糾紛,最能鍛煉人。”
二、漏水引發的“戰疫”
城南小區是個老小區,沒有電梯。李淵跟著張敏爬上五樓時,左膝的鋼板又開始隱隱作痛。樓道裡彌漫著一股黴味,牆角堆著雜物,牆上到處是小廣告的痕跡。502室的門開著,裡麵傳來女人尖利的爭吵聲。
“我家天花板都泡爛了!你賠!”一個穿著睡衣的中年女人叉著腰,指著對麵的男人吼道。她的頭發亂糟糟的,臉上帶著怒氣,客廳的天花板上,一大片水漬像幅抽象畫,牆皮濕漉漉地往下掉。
“我家水管爆了我也不想啊!誰知道那破水管說炸就炸!”男人也紅了眼,他穿著工裝褲,褲腳還沾著泥,手裡拿著個扳手,“我都說了等我下班就修,你非逼著我現在就賠,我哪來的錢?”
“沒錢?沒錢你住樓裡?當初就不該讓你們這些農民工住進來!”女人的話越來越難聽。
男人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泛白。李淵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這個距離,這個姿態,是他無數次在衝突現場擺出的防禦姿勢,既能保護自己,也能隨時製止可能發生的暴力行為。
“警察同誌來了!”鄰居們在旁邊起哄。
張敏上前一步,拿出筆錄本:“兩位先冷靜下,我們了解下情況。”她轉向男人,“大哥,你家水管是什麼時候爆的?”
“早上六點多,我起來做飯,一開水龍頭就炸了。”男人的聲音稍微平複了些,“我給物業打電話,他們說今天沒人,讓我自己先想辦法。我急著上班,就先關了總閘,想著晚上回來修,誰知道……”
“誰知道你跑了!”女人打斷他,“要不是我家孩子說天花板在滴水,我還不知道呢!你看我家這牆,這家具,全泡壞了!”
李淵的目光掃過客廳。牆上掛著孩子的獎狀,冰箱上貼著全家福,茶幾上放著沒吃完的早餐——這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充滿了生活的痕跡,卻因為一場意外的漏水,變得劍拔弩張。
他走到陽台,看了看水管爆裂的位置。是老式的鍍鋅管,接口處鏽得很厲害,顯然是年久失修。“這水管該換了。”他對男人說,“ppr管耐腐蝕,壽命長,花不了多少錢。”
男人愣了一下:“你……你懂這個?”
“以前在部隊學過電。”李淵蹲下身,檢查著總閘的位置,“總閘有點鬆,關不嚴實,得換個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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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敏驚訝地看著他。她本來以為,這位傳說中的“兵王”會像電視劇裡那樣,幾句話就鎮住場麵,沒想到他竟然蹲在地上研究起了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