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壽兄,這到底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關上房門,邱維屏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羅汝芳也探詢地望向杜延年,顯然他也有同樣的疑問。
杜延年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盞輕吹著漂浮的茶葉,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是說查辦元震黨羽一事?”
“是啊!聖上從未提過元震有黨羽一說,可你今日卻當眾提起,聖上未置可否,那他到底是認可你的意思還是根本沒聽清楚呢?”
杜延年依舊未答,反問道:“惟師,你覺得呢?”
羅汝芳微微一笑:“聖上年紀輕輕,耳朵自然不聾,不表態本身就是態度。自古以來弑君謀逆之事都沒有罪止於一身之說,不說血流漂杵,也是株連甚廣,不如此不足以震懾人心!說回元震之事,元震有沒有黨羽?自然是有的,而且為數不少!先前的哭廟就是例子,元震隻三兩日便能串聯起那麼多人,其影響可見一斑。可是,元震雖說四朝老臣,可人品才能皆無顯著過人之處,他又憑什麼能成為士林領袖,振臂一呼便千萬人響應?邦士,你有沒有想過其中緣故?”
邱維屏深思片刻歎道:“大概還是利益使然吧!”
杜延年點頭道:“這就對了!說到底還是新政觸犯了太多人的利益,元震不過是這些人的代表而已!陛下一向不主張濫殺,所以以往對於這些舊黨官員也隻是貶謫了事,希望他們能因此有所收斂。可如今看來,陛下還是太過仁慈了!一個被貶的元震能做出勾結外邦、刺殺聖上之事,那其他被貶的官員呢?若再來十個、百個元震,那聖上的安危將置於何處?
況且,此事乾係的也不隻是聖上的安危,還有新政的推行!新政推行到今天這個地步,所缺的恐怕就是幾條人命了!聖上還是太年輕,心不夠狠,對於殺人總是難以下定決心,所以才避而不語。不過沒關係,我等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正該幫聖上一把!”
“所以,必須要將這些人一網打儘?”邱維屏倒吸一口涼氣。
“你看,邦士,你這不是挺明白的嗎?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邱維屏急道:“可聖上主持修訂的新《刑律》開篇便講‘罪刑法定’,若無實證罪行、法定罪名,便不能定罪量刑,羅織構陷更是明令禁止之事!元震行刺也好、勾結西夏也罷,這些事發生時許多舊黨官員已然被貶出京,不可能跟這兩事有什麼直接關係,近溪先生,難道你要強行構陷不成?”
大理寺要定官員之罪,首先得由禦史台起訴方可,故而,此事最作難的其實不是邱維屏,而是羅汝芳,這正是杜延年將他也請過來的緣故。
果然,羅汝芳不說話了。此事乾係太大,即便是身為帝師的他也不能不考慮其中的利害關係,更何況以他的人品本來也做不出羅織構陷之事來。
杜延年卻有些不以為然,搖頭嗤笑:“你們哪,太死心眼兒了!”
“你有辦法?”
“你們就非得從行刺和勾結西夏這兩件事入手嗎?”杜延年反問道,“聖上如今盯得最緊的是何事?”
“查貪反腐!”羅汝芳豁然開朗,“大淵官場貪腐成風,元震那些黨羽更是一貫趨利,若要從這個方麵入手,恐怕沒幾個是清白的!”
“對啊,這正該是禦史台之責呀!這幾日我想辦法再幫禦史台增加些人手——你那個奏章上核定的禦史台官員職數不是還缺額一半嗎?我儘力幫你補足!邦士,你也彆置身事外,大理寺去年錄的那一批明法博士培訓該結束了吧?先借些人給惟師用用!隻要禦史台從貪腐一事上打開了缺口,何愁收拾不了這幫人?”
羅汝芳微笑點頭,邱維屏臉色也緩和了下來,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杜延年看在眼裡,輕蔑地瞥了邱維屏一眼,笑道:“怪不得聖上不許你入閣呢!邦士,你也太不禁事了!一點小事瞧把你緊張的!”
邱維屏苦笑道:“唉!聖上眼光獨到啊!我果然還是比較適合待在大理寺!鶴壽兄,你知道我現在最羨慕誰嗎?裴嘉祚!以後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再也不用三更早起、五更待漏,也是美事一樁!”
羅汝芳突然“嗯”了一聲,身子微微前傾道:“裴嘉祚你是羨慕不成了,不過有個人你倒是可以惦記一下!”
“什麼人啊?”邱維屏一頭霧水。
“裴嘉祚的副手鬱明豐!此人年輕有為,又是聖上新寵,若能與令愛喜結姻緣,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如何?”
“鬱明豐?他得有二十四五了吧?沒成過親?”
“成過,不過他的原配妻子在過門之後不久就因病去世了,也沒留下子嗣。”
“啊?那我女兒豈不是給人家做填房?”邱維屏有些猶豫不甘,“更何況,他一個南唐來的客卿......”
“邦士,你得反過來想,”杜延年也勸道,“鬱明豐正因為是南唐來的,所以跟朝中各種勢力均無任何關係,他唯一的靠山就是聖上!當前局勢下,鬱明豐這種關係單純的人反而是最安全的!至於填房嘛——他原配夫人又沒有孩子,何須計較呢?”
“是啊,這個鬱明豐我和鶴壽都接觸過,為人謙遜守禮,低調務實,人也聰明,算數之能就連裴嘉祚都甘拜下風。他家裡人口也簡單,除了父母之外,隻有兩個妹妹——聽說將來是要跟南唐那位渝王的兒子結親的——所以,賢侄女過去之後就是當家少奶奶,家裡也沒有世家大族那麼多破規矩,難道不也是好事一樁?邦士,邱家百年大族,賢侄女出身貴重這固然不假,可你也知道,現如今這形式,世家大族可不是聯姻的首選,倒不如清流寒士之家更可靠一些!”
邱維屏原本有些介意寶貝女兒做填房這件事,被羅汝芳一語驚醒夢中人,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冷靜下來起身對羅汝芳叉手道:“多謝近溪先生指點,既如此就勞煩先生做這個冰人了,定當厚謝!”
“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