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上,是碎石的擊打和灼熱氣浪的炙烤。
而耳朵,早已放棄了抵抗,隻剩下一片持續不斷的、令人發瘋的轟鳴。
在這一刻,所有的戰術、所有的勇氣、所有的意誌,似乎都失去了意義。人,退化成了最原始的生物,唯一的念頭,就是活下去。蜷縮在掩體裡的每一個士兵,都在獨自承受著這場煉獄般的洗禮。他們看不見彼此,聽不見彼此,隻能感受到腳下大地的顫抖和死神在頭頂的瘋狂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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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漫長的炮擊,不知持續了多久。也許是五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
當最後一發炮彈的餘波,漸漸平息,那毀滅性的聲浪,終於退潮時,一個被徹底重塑的世界,呈現在幸存者的眼前。
炮火一停,他林泰)的身體,比他的大腦反應更快。他趕緊撐起那幾乎要散架的身體,猛地抬頭觀察。
耳朵裡,依然是嗡嗡作響,如同有無數隻蟬,在他的顱腔內瘋狂嘶鳴。外界的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水。他知道,這是爆震性耳鳴,短時間內,他恐怕什麼都聽不見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比任何聲音都更具衝擊力。
整個陣地,已經麵目全非。原本還算規整的戰壕,被炸得七零八落,到處都是巨大的彈坑和垮塌的掩體。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嗆人的硝oku煙,能見度極低。
但他顧不上這些。他的目光,穿透煙塵,死死地鎖定在山坡下麵。
那裡,黑壓壓的,全是人!
他們從煙塵中,如同地獄裡湧出的惡鬼,沉默而迅速地向前推進。他們的隊形,比之前那支偵察排要密集得多,也更具壓迫感。他們不再小心翼翼地試探,而是以一種一往無前的、誌在必得的氣勢,發起了衝鋒。
陽光,透過尚未散儘的硝煙,照在他們手中的武器上,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冰冷的寒光。這回,不再是一個排,從對方展開的攻擊麵上看,少說也有一個連的加強兵力!
林泰的心,猛地一沉。敵人,算準了炮火剛剛停止的這個瞬間,利用守軍暫時失聰、失能的間隙,發起了總攻!
他下意識地張開嘴,想要下達命令,他喊了一聲“敵襲!準備戰鬥!”,但聲帶的震動,在耳鳴的轟響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他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發出的聲音。他隻能看到自己的嘴巴在動,卻感受不到任何聲音的反饋。
這種失聰帶來的無力感和與世隔絕的恐慌感,足以讓一個普通人徹底崩潰。
但林泰沒有時間崩潰。他看到,身邊不遠處,一個年輕的士兵,正抱著頭,一臉茫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顯然是被剛才的炮火,徹底炸蒙了。
不能再等了!
隻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林泰猛地站起身,不顧可能存在的敵方狙擊手,他從腰間抽出一麵早已準備好的、小小的紅色指揮旗,用儘全身的力氣,揮了揮手,
向所有能看到他的陣地上的戰士們,發出最直接、最清晰的信號——讓大家準備戰鬥!
敵人衝得很猛,如同決堤的黑色潮水,挾裹著炮火的餘威和必勝的狂妄,向著這片殘破的陣地席卷而來。他們嘶吼著意義不明的口號,腳下的山地在他們整齊劃一的衝鋒下,發出了沉悶的、令人心悸的震顫。
衝在最前麵的敵兵,距離陣地前沿已經不足五十米!
也就在這一刻,陣地的反擊,如同火山噴發,悍然降臨!
“啊啊啊啊啊——!!!”
張衝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咆哮。炮火轟炸的幾分鐘裡,他像個活死人一樣被壓在掩體裡,那種無力感和對死亡的恐懼,此刻儘數轉化成了最原始、最狂暴的憤怒!他赤紅著雙眼,死死地扣住了重機槍的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張衝的機槍,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鋼鐵巨獸,發了瘋似的再次叫喚起來!這一次,它的聲音裡,沒有了初戰時的從容,隻剩下不死不休的瘋狂!火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熾烈、更加持久!灼熱的彈殼不再是金色的瀑布,而是一道失控的黃銅洪流,嘩啦啦地往外蹦,堆積在他的腳邊,甚至燙傷了他的褲腿,他卻渾然不覺!
衝在最前麵的敵兵,就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由子彈組成的牆壁。他們的身體被強大的動能撕裂、洞穿,在半空中就化作了一團團破碎的血霧。張衝不進行任何戰術點射,他隻是機械地、左右晃動著槍口,用最奢侈的方式,在陣地前方織出了一道任何血肉之軀都無法逾越的死亡彈幕。
與此同時,無數的子彈,從敵方的人潮中潑灑而來,嗖嗖地、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從戰士們的頭頂、耳邊飛過。打在沙袋上,噗噗作響,濺起一蓬蓬塵土;擊中岩石,迸射出耀眼的火星和刺耳的跳彈聲。
林泰半跪在戰壕裡,已經完全放棄了之前那種精確瞄準、追求效率的射擊方式。此刻,效率已經沒有意義,壓製,不計代價的火力壓製,才是唯一的真理!他將步槍的快慢機,撥到了全自動模式,用短點射的方式,一槍接一槍地打出致命的子彈。
每一次扣動扳機,槍托都狠狠地撞擊著他的肩窩,震得他整個手臂都漸漸麻了。但他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疲憊。他的世界,已經簡化到了極致:抬槍、套住一個模糊的人影、扣動扳機、感受槍身的跳動、再尋找下一個目標……這個循環,成了他對抗眼前這片人間地獄的唯一方式。他的大腦,已經放棄了思考,隻剩下戰鬥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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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右邊傳來一聲淒厲的、被瞬間掐斷的慘叫!
林泰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一個令他心臟驟停的畫麵。一名他叫不出名字、但麵孔很熟悉的年輕士兵,發出那聲慘叫的同時,胸口猛地炸開一團血花。他就那樣僵在了原地,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種混合了痛苦與極度錯愕的瞬間。手中的步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然後,整個人軟軟地向後倒去。
他中彈了。
“小六子!”
旁邊的人發出一聲悲憤的嘶吼,那是一個老兵。他看也不看前方衝鋒的敵人,冒著槍林彈雨,一把抓住被擊中戰友的武裝帶,用儘全身的力氣,趕緊把他往後拖,拖向相對安全的戰壕後方。鮮血,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濕漉漉的拖痕。
這一幕,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林泰的心上。剛才還活生生的、在他身邊戰鬥的戰友,就在一秒鐘之內,變成了一具可能正在死去的、溫熱的屍體。一股混雜著悲痛與狂怒的火焰,從他的胸腔中,猛地竄上了天靈蓋!
“殺——!!!”
林泰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他不再進行短點射,而是直接將剩下的半個彈匣,一口氣全部潑灑了出去!
而在陣地的左翼,由於地形更為複雜,敵人利用幾塊巨石作為掩護,已經摸到了三十米之內!這裡的壓力,瞬間大增!
“給老子炸!”
蔣小魚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平時的嬉皮笑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狠辣。他帶著兩個人,幾乎是陣地左翼的全部兵力,死死地守住這個缺口。他沒有選擇與敵人對射,因為在近距離,對方的人數優勢是壓倒性的。
他的選擇,是手榴彈!
他用牙齒,狠狠地咬開一枚手榴彈的拉環,看也不看,憑借著肌肉記憶,猛地一個接一個往下扔!另外兩名戰士,一個負責為他提供火力掩護,壓製敵人的抬頭,另一個則飛快地從彈藥箱裡,取出新的手榴彈,擰開後蓋,遞到他的手上。三人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而高效的殺戮流水線。
“轟!”“轟隆!”
爆炸聲此起彼伏,在左翼陣地前,形成了一片由火焰、彈片和衝擊波構成的死亡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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