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十月,秋日漸深,
楓橋驛的園林中,落花蹁躚,溪水潺潺。
池沼裡,殘荷半卷,莖葉依舊傲然挺拔,與落於水麵的花瓣交相呼應,似為嬉戲。
亭台樓閣之間,一群女孩子都正忙著采摘快要落下的花瓣,待熏烤之後,積攢香氣,製成胭脂水粉。
年紀尚小的小姑娘們當然用不了太多水粉,她們在房裡也不是爭芳鬥豔,嬉戲玩弄的心思更多。
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下個月要去祭拜林黛玉的娘親,事先備上祭品。
除去習俗用物的紙錢,紅燭,便還需要些生前之人的偏愛之物。
賈敏生來顏色出眾,也偏愛美,胭脂水粉自然是不能缺的,林黛玉也不想用坊市購入的俗粉來敷衍,而是打算自己親手來製。
可偏偏她又是個悲天憫人的姑娘,對世間萬物的消散,都能起憐惜之心,不忍傷那還在盛開的花瓣,隻能取搖搖欲墜,快要落下枝頭的。
往往這樣的花瓣也沒多少香氣了,若想製成胭脂還得費好一番功夫。
幸好房中的小丫鬟很多,如今嶽淩出門了她們也沒什麼差事,便都在園林中挎著花籃,陪著林黛玉撿花。
纖細的手指觸碰到柔嫩的花瓣,林黛玉心裡不停為花朵悼念,又連連說著歉意的話,將她們收進花籃裡。
走走停停,林黛玉收了一會兒花,又坐在假山石上發了一會兒愣。
小丫鬟們皆知這是什麼原因。
隻因為嶽淩出門了,不僅僅是出了楓橋驛,是出了蘇州。
或許是為了讓林黛玉不要太擔心,一開始出門時並沒有告訴此行的目的,隻是後來,天色漸晚,才遣了賈芸回來告知。
嶽淩是統兵出城了。
統兵出城,小丫鬟聞言都不禁緊張起來,這肯定是要有戰事了。
隻是當麵,林黛玉卻是淡定許多,麵不改色。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嶽淩身為武將,從來都不會少有領兵的時候,林黛玉也說不上習慣,隻是嶽淩一早就教過她了,內心要堅韌不拔。
林黛玉也不想扯嶽淩的後腿,若是她不淡定,這房間裡的小丫鬟們更要心亂了。
事情過後,林黛玉便經常的發愣,有點惋惜在嶽淩出城之前,沒有好生的坐一坐,談談心,還是她之前太過羞澀,沒想好該怎樣做。
如此,林黛玉便下定決心,待嶽淩歸來之後,一定好好的獎勵他,做一個稱職的……嗯,妹妹。
林黛玉攥了攥拳,目光掃了遍在假山之間,嬉笑玩鬨的小姑娘們,又向她們問道:“可卿姐姐和寶姐姐還沒過來嗎?要不要去個人去幫幫她們?”
被雪雁追趕的寶珠,從亭上跑下來,氣喘籲籲的道:“方才去看過了,說是金元寶還沒疊完,等我們都摘完了花,她們就一起來煮香。”
雪雁也追了過來,將一朵石榴花插在了寶珠頭上,哈哈笑道:“好呆!”
寶珠抖了抖腦袋,將花收到了花籃中,反手給雪雁發髻上插了根草,又跑遠了,“雪雁姐姐最呆,呆雁!”
雪雁氣呼呼的又追了過去。
林黛玉無奈扶額,呼喚著道:“小心腳下,磕了碰了就不好了。”
起身之後,林黛玉收起了思緒,將兩人無意間卷落的花瓣又從地上撿起來,收進了花籃裡。
抬眼望著天邊漸漸映紅的雲彩,心思不由得飄遠了。
……
“饒了我吧,我真的寫不出來了。就因為寫這個,我都沒來得及在老爺出門之前去找老爺,哪裡還有點子了?”
秦可卿坐在桌邊,一手握著毛筆,但麵前的雪浪宣卻是一個字都沒有。
身側是正在用金紙折著元寶的薛寶釵,而地上已經裝了好幾籃的金元寶,儼然已經折好一段時間了。
薛寶釵麵色如常,因為體質的原因,比小丫鬟們都要更紅潤些,眉頭輕挑,吐氣如蘭,“不寫也行,沒按時交上稿子的懲罰,你可還記得吧?”
秦可卿身子一顫,想起她們一開始達成交易之後,又補了個條款,畢竟她現在成了豐字號的雇工寫手,若是沒能按時完成任務,所造成的損失她要負責賠償。
而如今,豐字號的報紙迅速占據了蘇州這空白的市場,即便價格從一個銅板上漲至兩個銅板,依舊是供不應求。
後來也不乏有效仿者,但都因為其中的文章沒有豐字號的精彩,而無法與豐字號競爭。
秦可卿所產生的效益是無法具體估量的,薛寶釵也不曾虧待了自己的姐妹,將一文的價格上漲到了五兩,還許諾若是報紙能夠再進一步,會在下一年給她分紅,也正是因此,兩人簽下了雇工的合同。
若是拿到了豐字號的分紅,秦可卿還上嶽淩的銀子根本無需幾年之久了。
結果便是,踏上了賊船,還一步步進入了船艙之下,再也出不去了。
秦可卿將小冊子從抽屜中取了出來,翻閱著找找靈感,口中還嘟囔著道:“以前三天一篇,現在一天一篇,誰能寫得過來嘛。”
秦可卿越發覺得自己努力的方向錯了,受薛寶釵掌控已經越發深了。
這個時候,隻有再啟動嶽淩的建議,才能讓兩人的地位能夠拉近一點。
薛寶釵渾不在意秦可卿的抱怨,在旁邊為她斟了茶,擺在了桌案上,又拾起了金紙,疊起了元寶。
“沒做過,可以想呀,你想想侯爺回來之後,你想要同侯爺做些什麼事,然後寫到文章中不就好了?”
秦可卿目光一凝,頓時來了新點子,而且不隻是文章上的點子。
眉眼彎彎瞟了下低頭折紙的薛寶釵,秦可卿嘴角不禁一勾,道:“寶妹妹說的對,這倒是能想一想。”
隨後,便奮筆疾書,沒過多久,便就寫下了一篇文章。
“如何?”
薛寶釵放下了金紙,秦可卿便撿起來,替她完成後麵的工序。
薛寶釵紅著臉頰,讀完了整篇文章,而後嚅囁著道:“也就隻有可卿姐姐能想到在灶房做這種事……”
秦可卿蹙了蹙眉,道:“怎麼感覺你不像是在誇我呢?”
薛寶釵訕訕一笑,“哪裡,我的意思是即便是寫房中文,也通常是規規矩矩的,沒有逾禮,而這種文章刊發出去,其實早就亂了綱常,也沒必要循規蹈矩的去寫。”
“譬如姐姐描繪的灶房,才洗過的野菜,坊市中買下的白肉,山裡取的野味和襤褸的婦人,一同擺在灶台上,好似這女子才是菜一樣,果然是絕妙的構思。”
秦可卿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你喜歡就好,交了差我要去幫林姑娘了。”
兩人手挽著手一同出門,轉過遊廊中,卻見王嬤嬤帶了個外人進來。
一身海青衣,手持著一個檀香木精致的佛龕。
“王嬤嬤。”
兩人一同與王嬤嬤打著招呼,王嬤嬤也向兩女行了一禮。
“兩位姑娘可知道我家姑娘現在何處?”
秦可卿往園子中指路道:“我們也正要去找呢,就在園子裡,嬤嬤隨我們來便是。”
薛寶釵的目光則是落在了王嬤嬤身後的法事身上,問道:“王嬤嬤,您身後這位是?”
嬤嬤讓出一步,與身後的尼姑行了個佛家的禮數,又介紹道:“這位是玄墓山上的師傅,在蘇州城中也很有名。我家夫人生前是個信佛禮佛之人,若是祭拜少不了唱經,這遭便請這位師傅下山來了。”
“沒想到女師傅這般不好找,請了這位師傅還真不容易。”
女尼與薛寶釵和秦可卿都行了一禮。
秦可卿倒是有些詫異,這個女修士五官竟然這般漂亮,隻可惜法帽蓋住了頭,想必也是剃發的,若是有頭發,她想想姿色比自己也不差幾分。
薛寶釵卻覺得此女很是眼熟,但一時之間又沒想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或許是因為她經常外出,見過的人實在太多了,便也沒多加留意。兩撥人合在一塊兒,一同走進了楓橋驛。
亭間,姑娘們正分著花籃中的花瓣,燒起火盆,熏烤花香聚集在沾濕的錦帛上。
而林黛玉在一旁看著火勢,專心致誌的學著如何製作胭脂水粉。
等到來人走到亭外的石階下,林黛玉才回轉過神,循聲望了過去。
“林姑娘,我們來幫忙了,水粉我用的多,我來做吧?”
秦可卿先走了上來,站在了林黛玉麵前,要抬手幫忙。
林黛玉卻是直勾勾的望著下麵,愕然道:“你怎麼進來的?”
秦可卿還以為是問自己,不知道林黛玉為何沒來由的問出這麼一句,一頭霧水的回道:“怎麼進來?走進來的呀。”
林黛玉起身,將手中攪拌的木筷交到了秦可卿手上,徑直走到了王嬤嬤麵前,指著她身後的女子問道:“她是你帶來的?”
王嬤嬤麵露喜色,“姑娘與她相識?那就更好了,她是十裡八鄉中有名女師傅,有她在祭奠夫人時唱經,再好不過了。”
林黛玉嘴角抽了抽。
妙玉抬起頭來,見到了林黛玉,也猛地回過神來,“怎麼是你?”
林黛玉一口氣也難捱,瞪起眼來,怒道:“這是楓橋驛,我不在這,難道該你在這?”
……
雙嶼島,
被留島數日的趙顥也沒閒著,帶著手下好生的將島上都逛了一遍,當然他留意的不是鋪麵,而是島上的地形地勢,以及兵營和布防。
暗暗記下了情報,趙顥便遣人發回嶽淩手中,為戰爭做著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