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八歲那年,天...真的塌了......
打從我開始上小學,老漢兒每隔段時間就要跑外地去打幾個月工,他說是為了給我掙大前程、給我撐腰。
那天,上午還豔陽高照,中午天就悶得怪。
我和媽剛吃完飯沒好久,坐在屋裡頭,突然!天旋地轉!
房子像個紙盒子一樣嘎吱亂響,灰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東西劈裡啪啦往下掉。
我腦殼嗡一聲就懵了!我媽嚇得哇哇驚叫喚,腳都軟了,她一把箍緊我,聲音抖得像篩糠,“幺...幺兒!跑!快些跑!”
房子越搖越凶,跟打擺子一樣!就勒個節骨眼,我好像聽到老漢兒的聲音!
我以為耳朵聽錯咯!我老漢明明在幾百裡外頭工棚頭嘛!
“婆——娘!幺——兒!跑——啊!!!”
我沒聽錯!老漢兒硬是趕回來嘍!
他像陣風一樣從外頭刮進來,一手拖起我,一手拽起我媽,朝門口猛衝!
剛衝到堂屋,就聽到“哢嚓哢嚓”恐怖的撕裂聲,屋梁在呻吟!
門口上方那坨厚厚的水泥板子,眼見就要垮塌下來!
老漢硬生生把我和我媽推到了飯桌子下麵那個角落。
轟隆一聲巨響!
眼前一黑,我啥子都看不見,隻聽到磚頭瓦塊落雨一樣的聲音,還有我媽在我耳朵邊上的尖叫。
我腦殼上被啥子東西劃了一下,火辣辣地痛,血糊了一臉。
然後...我就看到老漢他......
他就撲在我們身體上麵,脊背朝上。
那不是人的背了,那是承著山一樣重的水泥板子的背!
他兩條粗胳膊青筋暴起,死死地撐著那塊搖搖欲墜的樓板。
那塊樓板像個磨盤一樣壓在他背上!
他整個人就那樣跪著、弓著,用自己的骨頭和肉,給桌子下麵那一小塊空間,撐出了一點點活命的地頭......
灰土嗆得我咳不出來。
我看見老漢的背在抖,聽見他喉嚨裡發出一種像破風箱一樣的“嗬嗬”聲,血順著他嘴角往下滴。
“扁擔...壓...彎...腰杆要...挺......”他每一個字都像從石頭縫裡擠出來的,“莫...莫怕...等...等人來......”
可是時間過得好慢......
我看著他背上壓的那一大坨東西,感覺那東西要把我老漢壓扁了。
我想爬出去幫他,我用儘全身力氣去推老漢撐著的胳膊,想把他肩膀上那塊要命的東西頂開點。
可我的力氣小得像螞蟻,隻能看著他背上的血越流越多,聽到他骨頭嘎吱嘎吱響的聲音。
我老漢那腰杆,撐了我和我媽,卻撐不起他自己......
我恨啊!恨我自己那哈兒啷個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細娃兒!
要是我有幾百斤、幾千斤的力氣,老子肯定能把那塊鬼板板掀翻!把我老漢兒拖出來背起跑!
......後來,人是刨出來了。
我媽的腿在廢墟裡被砸壞,再也站不起來,成了殘廢人。
我右臉顴骨到眼角,被劃了個深深的口子,永遠留下了一道又長又難看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