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陽完全升起，整個球場沐浴在金光之中，蘇盤的汗已經濕透了全身，雙手像灌了鉛般沉重，可他依然沒有停下。此時此刻，他的身體仿佛進入了某種奇妙的狀態，痛苦、疲憊、興奮、渴望交織成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他整個人像是燃燒著一樣。
“再來一次。”他低吼著，猛地起跳，整個人仿佛從地麵抽離，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雙手握球，用儘全身力量將它送向籃筐。
球進了。
又是空心。
他落地的那一刻，嘴角終於扯出了一絲冷笑，不是輕蔑，也不是譏諷，而是一種壓抑至極後的輕狂。仿佛他不是投進了一個球，而是戰勝了什麼不可戰勝的東西。
徐聽看著他，忽然有些發愣。他終於明白了蘇盤的瘋狂不僅僅是為了籃球，而是在這片看似破敗的球場上，他找到了存在的證明。每一個投籃，每一個對抗，每一個跌倒再爬起，都是他和這個世界博弈的方式。他不是為了成為球星，不是為了獎杯，也不是為了掌聲。
他隻是想贏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贏一次，哪怕隻是對抗命運那無形的巨手。
而就在這座球場的某個角落，時間仿佛暫停了。
風靜，陽光暖，球場上的少年雙手捧球，眼神如炬，整個人像是一團即將燃儘的火焰，但他不懼。他知道，真正的比賽，還遠遠沒有開始。他要燃得更旺，跳得更高，砸碎眼前一切束縛他的東西。
他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整隻手掌都像是泡過熱水般紅透。肌肉因為長時間高溫運動而有些抽搐，手肘處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滲出了一點血，但他沒有停下來。他不是不知道熱，也不是不怕脫水，更不是不懂得保護自己，但他心裡那個聲音太吵了——那股躁動，那份欲望，像是有一團火堆在心口，逼著他不斷地重複、出手、躍起、碰撞、落地。
“你這是不要命了。”徐聽再一次從場邊的陰影中衝出來，把水瓶重重地砸在他腳邊，怒氣帶著煩躁，“熱浪都能燙掉人皮了你知道嗎？就算你是鐵人，這麼打下去也得燒廢了！”
蘇盤彎腰撿起水瓶，手上的汗水讓瓶身有些打滑，他好幾次才握穩。他沒有立即開口，隻是把水一口氣倒進嘴裡，冰冷的液體灌進嗓子眼，刺得他忍不住咳了一聲。
“我停下來，會更難受。”他終於開口，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粗啞又低沉，“比燙死還難受。”
徐聽看著他，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那張早已脫水乾裂的唇，和那身幾乎能擰出水的衣服，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他不是第一次見蘇盤這麼瘋魔，但這次，比以往都更嚴重。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是怕什麼？我們就算輸了，也沒人會怪你。”徐聽終於還是問出了口，他蹲下來，把手搭在蘇盤肩膀上，那動作小心又帶著點試探，“彆跟我說命運什麼的，我不懂那套。我隻知道你這狀態再來一次高強度比賽，你可能……”
蘇盤站起身，沒有接話。他垂眼看著自己的腳，腳背那一圈布鞋被汗水浸透，又被烈陽烤得發白，像風乾的薄紙。他感覺到腳趾在鞋子裡都開始隱隱作痛了，每一個轉身、變向、起跳，鞋底的摩擦都仿佛在割裂他的神經。
可就是這樣，他仍舊不願停。
他怕。他怕安靜。他怕不做點什麼，那種無能為力就會像深夜的夢魘一樣撲上來。他小時候不是沒試過放棄，甚至有過整整兩個月沒碰籃球。他嘗試去學彆的，畫畫、彈吉他、甚至嘗試加入學校的文學社。他努力讓自己變得“普通”、變得“安穩”，但那種內心的空洞反而越來越大，像在吞噬他所有的情緒。
他有時會做夢，夢裡一切都很平常，父母還在身邊，生活安穩而寧靜，他是個溫順聽話的學生，按部就班地考試、升學、填誌願……可每次夢醒，他都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瓶中，窒息得快要發狂。
“我不是怕輸。”蘇盤終於開口，聲音像從胸膛深處拽出來似的，“我是怕我拚儘全力之後，連一個像樣的結果都得不到。”
徐聽聽得心頭一沉。他忽然發現，自己可能從來都沒真正理解過蘇盤。他以為蘇盤是為了贏球，想當主力，想出人頭地。可現在他聽懂了——蘇盤不是為了名聲，也不是為了勝利，而是為了活著。
“你要是不想繼續練……”徐聽語氣放緩了一些，“我們找個陰涼地兒歇會兒也成。再不然，去我家打空調球，我爸不是剛買了新籃架？雖然矮點，但起碼能……”
“不。”蘇盤咬緊牙關，把水瓶丟回球場邊，“我要讓自己在最糟的狀態下也能投進。”
說完這話，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球，手指摩挲著已經被磨得發光的皮麵。熱風吹來，帶起一陣沙塵，吹得他睜不開眼，但他依舊死死地盯著前方的籃筐。那鐵圈在高溫中變得有些模糊了，仿佛扭曲的幻影，遠遠地漂浮在他眼前，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覺，那是目標，是執念。
他運了一下球，腳步蹬地，右手一帶，人就像彈簧一樣衝了出去。
“試試看吧。”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試試看能不能在這破天裡灌進去一球。”
他的身子猛地騰空，在陽光下勾勒出一道清晰的弧線。那一刹那，他幾乎忘記了腳底的灼熱，忘記了背上的汗流如瀑，忘記了頭皮發燙、喉嚨發乾、肌肉抽搐。他隻是單純地想把球送進那個圈。
砰——球砸在籃筐上彈了出去，落在地上，彈起又滾遠。
蘇盤沒有馬上去撿。他蹲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汗水從下巴滴落，落在腳邊的水泥縫中。他看著地麵那塊印有“6”號的小磚頭發了好一會神。那是他第一次來這個球場練球時踩上的位置。那時候他還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穿著廉價球鞋，連規則都不清楚，彆人罵他“野路子”，他隻能咬牙練，不停地練，直到沒人再敢質疑他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