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因為自己現在在籃球隊有了位置，就把這個副業撂下。
相反，這個攤位成了他生活裡極重要的一部分——不僅僅是因為它能補貼生活費，更重要的是，這段與球場無關的時間，讓他得以沉澱自己。
每次做完一個動作，他就像是在心裡做一次投籃複盤；每一次翻串、翻麵、撒粉的節奏，甚至也和籃球中的節拍對齊。他在琢磨如何讓牛肉上色更均勻的同時，腦子裡也在想，怎樣讓自己的運球過人更像“錯位的調味”，出其不意、卻又必然落點。
“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一個穿著便裝的男人走近，拿起一串剛烤好的雞翅就咬了一口，滿臉享受。
蘇盤看了他一眼，認出是隊裡體能教練陳盛。他笑了笑，“沒瘦，是肌肉線條收緊了。”
“喲，嘴挺甜啊，現在還知道‘線條’兩個字。”陳盛坐下來，掃了一圈桌子，“你這攤真有模有樣了，這麼晚還練球不夠，還要出來賣吃的？”
“練球是練身子，這個是練心。”蘇盤一邊翻著串，一邊淡淡道，“不練心，球也打不長久。”
“喲喲喲，會說話了啊你。”陳盛笑了，但隨即認真看著他，“你小子壓力挺大的吧。”
蘇盤沒回話，隻是默默將一串剛烤好的豆皮撒上孜然遞過去，又添了一串生肉上爐。
陳盛接過豆皮咬了一口，舔舔手指，“我聽說你最近加練得瘋了，連隊醫都提醒你了吧。”
“還行，知道分寸。”蘇盤沉聲。
他確實知道。知道自己的極限，知道哪一刻是“快不行了”，也知道在那個“再來一組”的邊緣徘徊時，大腦會多麼想逃。他每次選擇多做一下，就是在賭那一點點成長空間。但他也確實沒讓自己崩。
“你看了錄像沒？”陳盛忽然問。
“哪個？”
“上次你對a隊那場。”
“看了三遍。”蘇盤回答得很平靜，但眼中浮起一層細微的暗芒。
“那你自己也知道，那個後撤步不夠果斷，對吧？”
蘇盤點頭，“我當時腦子閃了一下，不確定對方會不會撲。”
“你怕投不進。”
“不是怕。”蘇盤搖頭，抬眼，“是還沒到那種百分百相信的程度。”
“那你知道怎麼改？”
蘇盤沉默片刻，然後道：“不是再練千百次的問題，是在比賽時必須強迫自己相信自己一次。”
陳盛點點頭，“說得比我想的成熟。你這個攤子可以繼續擺，但彆忘了，真正的舞台，是球館，不是街邊。”
蘇盤笑了笑，“沒忘。隻不過舞台再亮，也要有人願意為它鋪地磚。我的地磚還不夠厚。”
陳盛搖頭失笑，拿了幾串就走，走前還不忘丟下一句，“你要是能在比賽裡打得跟烤串一樣精，我保證你能進首發！”
“那你就等著嘗我比賽那串‘招牌’吧。”蘇盤笑著回敬。
客人一撥又一撥，有人來了又走，也有人坐著不動，一邊吃一邊聊他最近的表現。有路過的籃球愛好者認出他來，跟他聊比賽，說他那場防守真的亮眼，還有人拿手機翻出錄像給他看，說他那個假動作能剪成表情包。
蘇盤也隻是笑笑，聽著，記著，但心裡沒有因此而飄。
擺攤結束後，他把剩下的材料收拾乾淨，爐子拆掉，電池拔掉，所有東西按順序裝進兩個舊箱子。他有條不紊地清理現場，最後坐在板凳上休息了三分鐘。
這時候，夜更深了，街燈也熄了一半。他抬頭看看天，月亮斜掛，星子稀薄，但風裡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冷靜感。
他摸了摸口袋，抽出那張皺巴巴的戰術筆記本，在路燈下翻了一頁，在角落寫下幾個字：
“掠影步進階版：側跳+假投延遲——可行。”
然後他合上本子，站起身，拉上拉鏈，箱子一左一右扛在肩上，走回訓練館的方向。
他知道今晚還沒有結束。
他還有動作沒磨熟，還有視野沒練開，還有心態沒放穩。他還不夠強，他的“主角時刻”還沒到來。
但他正一步一步地，走在路上。
蘇盤這會兒正彎著腰，大口喘息，汗水從他下頜滑落，滴在球場那塊早已濕成一團的區域裡。他的手扶在膝蓋上，肩膀一起一伏，像一頭剛從泥潭裡掙脫出來的野獸，筋疲力儘卻仍未鬆口。
“盤子！你這球也太狠了吧！”齊政朝他走過來，手裡拎著一瓶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水，一邊擰開瓶蓋，一邊拍了拍蘇盤的後背。
蘇盤沒接話，徑直走到場邊，抽出自己那瓶冰過的礦泉水，擰開，一口灌了進去。他喝水的樣子不像是在喝，更像是在堵著什麼火，在撲一場從身體內焚燒上來的焦灼。
冰水入喉，像是鐵鍬鏟進了烈火裡，發出一聲無聲的“嗤——”。
他猛地擦了把臉，重新直起身，視線掃了一圈。場邊的幾個人也都歪在不同角落喝水，有人仰頭灌完一整瓶再猛吸一口涼氣，有人拿水先潑在臉上，再往後頸倒，有人連著兩瓶，一口不留。
齊政喝了一半，把剩下的潑在頭頂，水珠順著額頭和鬢角淌下，發絲貼在臉上。
“你說，”他半靠在器械櫃邊上，扭頭看蘇盤，“咱們到底為啥練成這樣？訓練完一瓶水不夠喝，比賽中場得靠冰桶續命。”
蘇盤沒答，他盯著自己的鞋尖，良久才低聲道：“因為隻有我們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最接近那條線。”
“什麼線？”
“快斷氣的那條。”他說著，輕輕晃了晃手中的水瓶，“你看這一瓶，剛開場灌下去的時候，是預熱；練到中段，開始頻繁喝，是調節；臨結束前的那口，是續命。咱們在球場上奔的每一步，其實都是靠這一瓶瓶水接力活下來的。”
齊政眨了眨眼，聳聳肩：“你這比喻太狠了。”
“不是比喻。”蘇盤看著遠處的籃筐，聲音低啞卻堅定，“我就靠這幾口水，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再衝一次。”
他說的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