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刻意選的路線。不是近路,卻是他平時來球館時最常走的一條。沒有多少人注意這裡,除非……
“是你嗎?”
聲音像是從風裡飄出來的。
蘇盤腳步一頓,眼神迅速掃過四周,那是一種習慣性的警覺。球場賦予他敏銳,街巷也教會了他謹慎。他下意識將帽子拉低,轉身想繼續前行,但那聲音又來了,這次更近,也更清晰。
“你是蘇盤,對吧?十三號……不對,現在是七號。”
他停下。
緩緩抬頭。
站在他前方,是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男孩,穿著一身寬大的連帽衛衣,衛衣上印著舊款球星的圖案,腳下的球鞋已經發黃,但能看出被擦得很乾淨。他的臉因為激動而泛紅,眼睛像兩顆小燈泡,在黃昏裡亮得驚人。
“你是……真的是你。”男孩咽了口唾沫,似乎仍然不敢相信,“我在直播裡看過你打球。那場你對‘風焰’的比賽,你最後那個轉身——太狠了,簡直是……是完全不講理啊。”
蘇盤沒有回應。他不是冷淡,隻是不知怎麼回應。他很少麵對這種情境——彆人記住他,是因為他贏,是因為他打球的方式像刀子劃開布匹,沒有鋪墊,沒有解釋,隻有結果。
“你記得嗎?就是那個你背後運球晃開兩個人,然後直接反手上籃——他們全被你晃傻了。我在彈幕上狂刷‘十三號神操作’,結果你突然就……不穿十三了。”
“現在穿七號了。”男孩自己接上了話,語速飛快,“我還以為你不會換號碼。可你換了顏色也換了號碼,但打球那種感覺,沒變。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場比賽的爆發。”
蘇盤淡淡開口:“你叫什麼?”
男孩愣了下,趕緊說:“莊沉!莊稼的莊,沉水的沉!我是——我也打球,但……比不了你。”
他這句話說得急,最後還帶了點羞赧的自嘲笑。蘇盤卻看著他,目光停在他手上的指節,那兒有淡淡的繭——不是工地上的硬繭,而是訓練留下的那種,規則分布在食指和中指第二指節與掌心之間。
“你每天練球嗎?”蘇盤問。
莊沉趕緊點頭:“練啊!練瘋了。你發的視頻我全看過,還截圖分幀。我照著你的節奏練步伐,家裡都快被我踩塌了。”
蘇盤眼神微動,他沒想到自己隨手發的視頻,竟然成了彆人的訓練教材。他原本隻是想記錄一些細節留作參照,沒有濾鏡,沒有剪輯,沒有解說,隻是動作的重複、再重複。但眼前這個叫莊沉的少年,竟然能從這些枯燥片段裡看到力量。
“你為什麼練球?”蘇盤問。
這一次,莊沉沒立刻回答。他抿著嘴,像是在憋著什麼。許久後才低聲說:“我想……成為像你那樣的人。”
“像我?”
蘇盤重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他從沒想過有人會想成為“蘇盤”。
莊沉卻猛地點頭:“對啊。你不是那種傳統球員,你不靠身高,不靠體重,不靠背景。你就是靠一身骨頭和節奏,在每一場比賽裡硬打出來的——我覺得這樣太酷了。比那些訓練營裡的更真實。”
蘇盤看著他,一時間竟無言。他突然意識到,他從野場一路打進這座球館,從三分線外的陌生人,一步步走到了觀眾口中的“十三號”,再到現在無號碼、無名的“七號”,他始終以為,自己隻是為了突破、為了自由、為了讓汗水開出結果。
可現在,有人告訴他,他不隻是一個球員。
他,是一種可能性。
一種屬於像莊沉這樣的人、像曾經的他一樣沒有平台、沒有靠山、隻有一腔熱血和一副身板的少年們的可能性。
“你以後還會發視頻嗎?”莊沉問,眼裡有點緊張。
“會。”蘇盤回得很乾脆。
“你什麼時候有比賽?”
“周五,臨時組的聯賽。”
“我能來看嗎?”
蘇盤點點頭,“來吧。”
莊沉臉上泛起不合年紀的熱情,那種單純的崇拜讓蘇盤一時有點不知所措。他不是擅長應對這種場合的人。他更多的時候,是站在風裡、站在燈影下,用動作和汗水去回應這個世界。
“那個……”
莊沉像是鼓起勇氣,忽然說:“你那個綠球衣……真的好看。特彆特彆好看。你打的時候,像森林裡跑出來的豹子。”
蘇盤微微一笑,這是他今日第一次真正笑出來。他記得當初選這件球衣時腦海裡浮現的那個畫麵,現在莊沉一句話,就精準地命中了他當時的直覺。
“想要件一樣的?”他問。
莊沉眼睛瞬間亮了,連連點頭,卻又馬上低下頭:“可……我現在沒錢買……”
蘇盤沒有多話,隻是從背包裡取出一張寫了地址的卡片。
“等你攢夠了錢,去這兒做一件。找那個老頭,就說是我讓你來的。他會給你做一模一樣的。”
莊沉小心翼翼接過卡片,雙手合攏,像是在收下某種傳承的火種。
“謝謝你,蘇盤哥。”他說這話時,聲音有點哽。
蘇盤背起包,轉身向球館走去,背影沉穩如鬆。
莊沉站在原地,目送那抹綠色逐漸遠去。那不是普通的球衣,那是一道奔跑在風中、野性又精準的身影,一種名為“自由意誌”的信仰。
蘇盤沒有回頭。他的腦海裡卻默默地記住了莊沉那張臉,那雙帶著光的眼睛,還有他說的那句——
“你不是靠背景,你是靠節奏贏下比賽的。”
蘇盤站在底線邊,深綠的球衣緊貼著肩膀,寬鬆卻不鬆垮,布料在燈下隱隱透出一絲濕意。他低頭綁緊鞋帶,手掌不自覺地在膝蓋外側拍了一下,那是他上場前固定的習慣動作。沒人知道這個小動作來自他一次崴腳後的強迫記憶,自那之後,他每一次起跳前都要提醒自己:腳,必須落得穩。
他站起來,邁入場內。
今晚是聯賽的臨時賽程,現場沒有專業解說,也沒有太多觀眾,隻有幾排坐得稀疏的年輕人,手裡捧著奶茶、手機和能量飲料,在昏黃燈光裡發出些若有若無的議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