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光線很暗,眼睛需要適應一會兒才能看清周遭的環境。三百來坪的洞中似乎豎著二十來根大柱子,這些柱子在很大程度上阻擋了兩側牆壁上本就昏暗的燈光。向洞中走了十幾米之後我才意識到,上層平台,就是我之前轉塔的那個大殿前的廣場,在地下已經有近三分之一的麵積被掏空了。在上邊看起來寬敞平整肅穆的廟宇地麵在下麵早已經是千瘡百孔了,誰能想得到支撐地麵的僅僅是這二十幾根柱子啊。
看這洞窟營建的規模我猜已經有些年頭了,不像是最近幾年新挖掘的。難道以前修廟建塔的時候就已經開挖出這個地下洞窟了嗎?想想也不應該啊,因為再向前幾米就是那座磚塔了。這座塔的地宮無論如何也應該是封閉的吧,沒聽說有哪座佛塔會把地宮一直打開供後人參觀的,這好像不符合建塔的初衷啊。這些佛塔說到底是佛教徒和僧人們埋藏骨灰舍利的墳墓,誰會把自己墳墓的門一直打開供彆人隨便進出呢,這於情於理不合嘛。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處洞窟應該是在這座佛塔修完之後的某個時期有人重新挖掘的,目的嘛還不好說,但佛塔地宮中的物品應該包含有小山說的那位肉身菩薩。
跟隨著小山轉過了一根粗大的圓木柱子,眼前閃出一間方閣,麵積隻有幾個平方,與這黑暗的洞窟構成了一個洞中洞或房中房的格局。一明一暗,方閣中的燈火相對明亮,因為點燃的蠟燭多,搖曳的燭光把方閣中某處音箱裡放出的聲音襯托得更加虛無縹緲了。
穩了穩心神,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張方桌,桌子上麵擺滿了蠟燭。除了一對高大的紅燭之外,其餘的都是酒吧或餐廳裡常見的那種圓形小蠟燭,每個小蠟燭都放在一碗水中漂浮著。有些被點燃了正在燃燒,但還有一些並未點燃。方桌前的地上擺放著兩個方形跪墊,是暗黃色或者是棕色的,由於光線的問題,具體的顏色看不真切。方桌靠內側的亮度相對高一些,上方似乎是一個石台,石台被各種布包裹著,中心位置好像有一尊人形坐姿神像,我猜這就是那尊很靈的神像了,就是小山嘴裡的那位肉身菩薩。
看不清這尊神像的具體身量,也看不清它的相貌,它身上的各種衣服和罩布實在是太多了,幾乎快被裹成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臉部似乎隻露出了巴掌大小的一塊空間,在晃動的燭光中我根本就分不出它眉目口鼻的位置,甚至是膚色我都沒法瞧清楚。
小山走到方閣前側身對我說道:“看見了吧,這就是那具肉身菩薩,你不是想看嗎,進去仔細看看吧。”我舉步剛要走進方閣卻又被小山伸手給攔住了,隻聽他低聲地說道,“你把你那塊破牌子放下,還生怕彆人看不見你三隻手的傑作啊。再說你也不看看,這閣子這麼小,它進得去嗎?”
我聞言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方閣的入口處的確不大,隻容一個人彎腰通過,閣內麵積也非常地有限,很局促。我要是扛著鐵牌子進去會很礙事的,搞不好它還會不小心碰到哪裡,於是我隻好把鐵牌子從肩頭卸下放在了方閣的門外,定了定神,頭一低,鑽進了方閣。
我進門後沒有直接去跪墊處跪拜,說實話,我對這尊神像此時還是有不少疑慮的。它當真是某位高僧圓寂後的不朽肉身嗎?這麼多年它就在這裡一直坐著嗎?它孤獨嗎?應該不會,因為有像我這樣的人常來打擾它。它開心嗎?應該也不會,常被我這樣的人來打擾有誰會開心呢。它生前的人生精彩嗎?我不清楚,但相較於圓寂後這麼出名、這麼受人敬仰,我猜它生前的經曆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它圓寂後的身體經曆了什麼呢?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有異於常人,有異於被火化掉的僧眾。它圓寂時真的想以這樣的方式與後世的各色人等相見嗎?
從醫學意義上講我現在接近的是一具屍體,從宗教角度看我現在靠近的是一位高僧圓寂後的肉身,從我個人的視角來說跪拜各種材質的神像比較常見也比較易於接受,但跪拜一位曾經的活人,這似乎是在重溫與故去親友的離彆。我沒有恐懼,也沒有欣喜,有的隻是好奇與不解。我不打算祈求什麼,也不打算許願了,隻打算到近處仔細看一看這位安坐於此多年的肉身菩薩。這麼長時間不見天日,不櫛風沐雨,不在山川大地間行走,不在人群聚集處穿梭,它會懷念過往經曆過的一切嗎?它會滿意現在的這種處境嗎?它會憧憬未來再次與自己希望見到的人和物在人世間重逢嗎?
在胡思亂想中我一步步走向石台,打算到近處仔細看看這位肉身菩薩的臉。人的身體很大,但辨識度最高的似乎隻有臉部,隻有極個彆極熟識的熟人或親友才能通過背影識彆出我們,身體的其它部位似乎從來不能作為我們識彆他人的憑證。現在石台上的這位肉身菩薩全身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它又寂靜不動,所以我想看清它,今後能再次認出它就隻能寄希望於看它的臉,看它的五官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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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抬起手臂要將遮擋神像麵部的一塊低垂的布掀起來的時候,一聲佛號突然從我背後傳來:“阿彌陀佛。施主停步。隻可遠觀不可碰觸,更不能損毀聖物。”
我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實在是沒想到原來這方閣之中還有其他人。我一直以為隻有我和小山我們兩個人步入了這間方閣,要不是我能清楚地分辨出聲音傳來的方位,我差點就以為是石台上的肉身菩薩開口說話了呢。慌亂之中我忙收手轉身,發現在方閣入口的內側,靠著右手邊的角落裡席地坐著一個僧人,看樣子能有三十來歲,麵目和藹身材削瘦,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要不是他頭發剃得光光的,我可能會誤以為他是個學校裡的學生。
我見他直直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就隻好開口為我的行為辯解道:“這裡的光線太暗了,我看不清這神像的相貌,所以想湊近一些……”
僧人沒有聽我繼續講下去,開口打斷了我說道:“菩薩看得清你,放心吧,我們的一舉一動它都能看得清。”
什麼?石台上的這尊神像能看得清我?能看清我的一舉一動?這個答案過於出乎我的意料了,我隻能用機智來形容它。我有心再和這個僧人爭辯幾句,不過聽他堅定的口氣,估計無論我說什麼他都不太可能允許我對石台上的神像動手動腳了。
小山似乎覺得此時的氣氛有些尷尬,就開口打圓場說道:“師傅,他這個人腦子缺根弦,辦事經常是糊裡糊塗的。今天這又是第一次來,所以難免就有些激動,你可彆見怪啊。”
僧人雙腿交叉一使勁從地上站了起來,邁步走到了方桌旁,抄起桌上的一個打火機將一個碗中的圓蠟燭點燃了,雙手合十衝石台上的神像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對我說道:“放心吧,菩薩心善慈悲,在它麵前點一盞燈就可以讓它幫你增長智慧消減愚迷。”
我望著那碗水中漂浮的蠟燭和它散發出的光芒,忽然間覺得我竟然也有些開竅了。我抬頭問道:“師傅,你能替我點燈求智慧,那我能不能也為彆人點燈求智慧呢?比如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可以在這裡替他們求菩薩……”
“可以啊。”僧人點頭說道,“施主不僅見機很快,而且心地善良,常懷他人,菩薩一定會幫你實現願望的。”說著他還把手中的打火機遞到了我的麵前說道,“點一盞燈心中默念一個人名,再向菩薩行一個禮,就可以讓菩薩為你想幫助的人增加智慧了。”
我點頭接過了打火機,照著這個僧人的指示開始行動。點燃一個蠟燭,默念一個人名,再向石台上的神像行一個雙掌合什的鞠躬禮。不一刻,我覺得我家裡人的名字就都被我叨咕過一遍了。忽然我又想起了一些往事,就住了手轉頭又問僧人道:“師傅,這活著的人可以增長智慧,那已經去世的親人……”
“阿彌陀佛。施主,不能往生西天極樂世界的人都可以在此增長智慧。”僧人這次居然雙掌當胸合什衝我鞠了一躬,搞得我不免手忙腳亂地向他還了一躬。
既然死去的人也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增長智慧,那我要忙的事情可就多了。畢竟我人到中年啦,逝去的親朋越來越多,尤其是許多人的音容笑貌還常常浮現於我的眼前。我決定今天在這裡幫他們都長一長智慧,算是為他們再儘一份心吧。
正當我靜下心來點蠟燭默念人名的時候,小山忽然開口打岔道:“馬克啊,這個做人不能太貪心了。你點的蠟燭已經不少了,也得給有幸來這裡的其他人留一些嘛。”說著他就走到桌邊要搶奪我手中的打火機,見我在錯愕之中沒有要撒手的意思,他就又扭頭問那個僧人道:“師傅,你們這裡每點燃一盞燈要交多少香火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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