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況,讓當時的單於非常憤怒,下令加強了對匈奴諸部的管控,方才避免了人口進一步的逃散。
但這樣的禁令,在匈奴不斷的失敗下,又能持續多久呢?
也許經過幾十上百年,
這個困擾大漢許久,在諸夏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遊牧民族,會像它那些前輩一樣,在中原的北方荒漠中,隱去蹤跡。
在這樣的可能下,
何博替匈奴人畫壁畫、做記錄,自然比李陵幫助匈奴人練兵要有作用得多。
畢竟在諸夏君子看來,
一時的輝煌或衰弱,不是問題。
最重要的,是讓自己的文明能夠延續下去——
要讓後人的身體裡仍舊流淌著來自祖先的血液,
讓後人翻閱的書冊上仍舊使用著祖先的文字,
讓古人和今人,能夠通過史冊交流、對著日月發出相同的感慨……
他們要在那漫長的時光與輪回中生生不息!
所以,諸夏重視文字和記錄,知道有字有畫,對一個民族有多大的影響。
“如果匈奴像儼狁、犬戎那樣消亡了,後人應該可以憑借你繪製的壁畫,了解到他們的生活吧。”蘇武這樣說道。
“你也可以把自己被扣押的經曆寫下來,幫後人開拓下眼界嘛。”何博說,“萬一有哪個倒黴蛋重蹈你的覆轍,也被扣在草原上,流放到瀚海這邊放羊呢?”
“這可不興‘萬一’!”蘇武歎了一聲,然後突然好奇起來:“那壁畫的位置在哪裡?”
“我記得當年冠軍侯封狼居胥,曾經在山上刻石勒功。”
“若您讓那壁畫流傳千古的話,還請一視同仁,讓那篇刻文也能夠為後人所見所知。”
“這個自然!”
何博驕傲的揮手道,“我直接把壁畫跟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刻文,安排在了一起!”
“畢竟有了對比,才能顯示出差距和震撼嘛!”
蘇武聞言,忍不住瞪大眼睛,然後抖著胡子笑出了聲。
……
當蘇武攜帶著自己的妻子返回中原的時候,
在遙遠的西方,也有使臣踏上了歸家的道路。
“我是秦人。”
“到底要死在秦國的土地上,而不是異國他鄉。”
八十歲的王盛將自己埃及國主的位子,傳給了那不是很聰明的兒子,又扶立了聰慧的孫子作為埃及共治之君,然後在一切妥當後,回到安都城進行述職。
他沒有因為做過幾十年的國主,而遺忘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對王盛來說,
他在埃及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將那片古老的土地,煉化成嬴秦的一部分。
畢竟,
在廣闊的西海之地,一片能耕種、豐收,連洪水泛濫都能精準預測的土地,實在是太少見了!
諸夏君子見了,怎麼可能不心生渴望呢?
而現在,
埃及雖然在名義上,還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但其國之中,已經有一兩代人由於王盛這位國王的命令,接受了諸夏的教育,學習起了諸夏的文字。
秦國的商人跨越那隔開海洋的半島,來到這片為沙漠包裹的豐饒之地時,需要聘請翻譯的情況,也越來越少見。
所有人都可以預見:
再過不久,“埃及”這個充滿異域風情的名字,就要得到更換。
因為它的新主人不喜歡這樣的風格,也不希望會有人通過這個名字,來懷念這片土地的過去。
正如嬴秦幾十年前,在波斯這片土地上,做過的那樣。
當年的老人已經儘數死去,
新生的子嗣浸泡在諸夏的文化中長大,
如果不去翻閱那曆經萬千險阻才編修成功的《波斯史》,還有幾人會想起,在兩河、在西隴等地,曾經有什麼人生活呢?
“這些都是您的功勞!”
“嬴秦的子孫絕對不敢忘懷!”
在迎接王盛歸來的宴會上,身著玄冕的大秦皇帝,很是感激的對王盛這位老邁的大臣說道。
王盛聽了,便咧著嘴笑起來。
他嘴巴裡的牙齒已經掉光了,臉上的皺紋也很多。
但他還有力氣舉起酒杯,享受大秦君臣對自己的誇讚。
在返回住所之後,
精神仍舊飽滿的王盛躺上床榻,懷裡窩著一隻毛發柔軟的狸奴。
這是他當年出使埃及時,受當地風氣影響,以及貓咪美貌的勾引,從而養育的貓咪的後代。
這次返回老家準備落葉歸根,王盛沒有帶上自己的子孫,隻從一群咪咪叫的小貓之中,選擇了最美貌的一隻,作為陪同。
狸奴用屁股對著王盛的老臉,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不斷掃過後者的眉眼。
顯然,小貓咪此時有些不高興。
因為它想要去巡視自己的新領地,卻被王盛不解風情的強行抱在懷裡,薅弄著毛發。
更可恨的是,
這麼多年過去了,王盛都快成這個龐大貓咪家族的祖傳兩腳獸了,這家夥擼貓的手藝,還是很差勁!
每當小狸奴辛辛苦苦的,把自己的全身毛發舔得順滑美麗時,王盛總會伸出自己有形的大手,將毛發逆著摸一遍。
小狸奴每次都被他氣的喵喵叫,隨即繼續低頭舔毛。
而王盛對此,也隻會發出嘿嘿的怪笑。
他在逗貓這件事上,總是樂此不疲的。
“可惜……”
“以後要委托你來照顧小狸奴了!”
王盛欣賞了一下眼前的貓屁股,然後對旁邊照顧他的王宏說道。
在秦羅海戰結束之後,王宏便返回安都城,擔任了新的官職。
而當王盛回歸的時候,他則是作為王氏年輕一輩中,最為出色的子弟,前去迎接對方。
眼下,聽到叔祖突然說這樣的話,王宏隻默默的點頭應下。
雖然王盛看上去還很有精神,但他的年紀擺在這裡,誰也不敢保證過段時間會如何。
何況王盛上書請求回到安都的理由,便是“年老體弱,願生入國都,不做他鄉之鬼。”
“來,你抱抱它,讓小狸奴熟悉你的氣味!”
王盛對王宏招招手,讓他把正忙著舔毛的毛團抱過去。
後者順從的照做,然後跟忽然轉變了“座駕”的狸奴大眼瞪小眼起來。
王宏看上去有些緊張,仿佛手裡這連毛帶肉才三斤重的毛團,比當初被他拉著急忙跑路的馬略,還要讓人小心。
王盛笑話他,“你這個樣子,當初哪來的膽量,拐帶走羅馬的執政官呢?”
王宏就說,“人和狸奴哪能相提並論呢?”
“而且馬略不會抓我撓我,這個毛團卻是可以的。”
王盛因此哈哈大笑起來。
他隨後撫摸著自己的胡子,滿意的看著麵前的後輩說道,“有你支撐家業,我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哼!”
“想來那漢朝的張騫,肯定不像我王氏這般,人才濟濟,前後相繼!”
王盛可早就聽說了,
張騫因為漠北之戰迷路失期,被漢朝皇帝剝奪了博望侯的爵位,還被打發到西域那邊,跟一群蠻夷小國鬥智鬥勇。
這讓王盛怎能不得意?
讓那個家夥當初笑話自己沒能封侯!
現在好了,
他能以埃及國主的身份去世,張騫能做到嗎?
他家族的後輩已經顯示出了自己的能力,幫國家立下了功勞,張騫的子孫中有這樣的人物嗎?
“那家夥到底不如我!”
得出這樣的結論,王盛便覺得自己死而無怨了。
他捏著胡子,又露出一個無齒的微笑。
旁邊,
正等著他咽氣的何博攔住想要撲過去,直接把生機馬上就要散儘的王盛一把帶走的張騫說,“冷靜一點!”
“等會我要先上的!”
“你不能跟我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