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了!”
當始元二年夏天到來,遙遠的瀚海都長出遍地青草,看上去柔和可人的時候,
何博這樣對從冬眠中複蘇的蘇武說,“你總算可以回中原了!”
蘇武胡子拉碴的臉上,還有些冬春時凍出來的茫然。
他懷裡抱著一頭剛剛生下來的小羊羔,詢問突然在麵前刷新的鬼神:
“這是怎麼回事呢?”
“漢朝的使者來了,他們想要把你跟李陵帶回去。”
何博聽到他的疑問,便將春天裡發生的故事告訴給了蘇武。
李陵,
是迷路侯李廣的子孫,太史公司馬遷的好友,更是世間難得的,能在活著的時候,就受到老祖宗痛毆的人物。
這樣特殊的身份,讓李陵養成了頗為高傲的性格。
他的才能,讓他在許多年前便得到以將軍的身份,率軍出征匈奴的資格;
他的高傲,也讓他犯下了孤軍深入的錯誤。
在長久的作戰卻無法擺脫匈奴人的困境下,李陵最終無奈的選擇投降匈奴。
匈奴單於對這位來自漢朝的將軍很是欣賞,特意把女兒嫁給他,希望能在得到他的身體後,再得到李陵的真心。
而對李陵來說,
他出擊匈奴,本意是想洗刷祖父的恥辱,結果卻在祖父的基礎上,給家族帶來了更大的傷害。
於是李陵自覺無顏麵對隴西父老,選擇留在草原上自閉。
在這些年裡,
他或多或少,為匈奴單於做過一些事情,但一直不願意率領匈奴的引弓之民,向來草原傳播教化的漢軍發起進攻。
漢朝因此知道他對中原仍舊懷念,並不像一些遺忘了自身根本,背典忘祖的家夥那樣,變成了一個純正的匈奴人。
按理來說,李陵是可以得到原諒,回歸大漢的。
奈何晚年的武帝,是一個倔強且暴躁的可惡老頭。
在聽說李陵投降的時候,他就對此十分生氣,更不願再派使者去找回他。
“讓他死外麵算了!”
好在,
性格溫良,執政平和的劉據繼承了皇位。
他認為當初兵敗,並非全是李陵的錯誤,也有漢軍方麵後勤不及的問題,於是便派出使者,想要將李陵找回去。
當然,
蘇武這位不願屈從匈奴,寧願拿著節杖被單於趕到瀚海放羊的漢使,更讓劉據掛念在心。
所以這次出使,
劉據希望能將兩人一塊帶回去,
“我親耳聽到的!漢使和單於在王帳裡吵了很久,最後決定放你回去。”
何博這個“封狼居胥”的分身,在到達漠北的三十多年裡,日子過得其實非常無聊。
因為漠北的氣候寒涼,
平地上尚且隻能生出青草,更不用說高聳的大山了。
在很多時候,
狼居胥山的風景就是光禿禿的一片。
偶爾熱鬨兩天,那也是因為匈奴人來這裡舉行祭祀。
所以,
何博的日常除了睡覺,還有在狼居胥山到處爬來爬去,意圖將這座高大、健美、充滿塞外風情的高山從裡到外的鑽研個透外,就是調教山上的各種飛鳥。
有些毛團享受了鬼神的滋潤和愛撫,變得十分通人性,也會按照何博的指示,去做一些事情。
當漢使和單於爭吵的時候,何博就騎著一隻小小飛鳥,背著自己的罐子,落在王帳的頂部,磕著從草原上撿來的草籽,將一切聽了個清楚。
“李陵不回去嗎?”蘇武問道。
“不回。”何博講道,“他說自己沒臉見皇帝,更沒臉見家人。”
雖然單於不想放人,但漢使向來是一群充滿主觀能動性的家夥。
出使匈奴的任立政,是李陵在漢朝時的朋友。
他私下跑去跟李陵相會,摸了摸對方佩刀上的環,又摸了摸對方的腳,以為“當歸”之意。
結果李陵隨後大泣。
他說:
“我在匈奴待了這麼多年,雖然沒有順應單於的要求,率軍跟大漢作戰,卻也幫他訓練過士卒,修整過武器,匈奴攻打草原其他部落的時候,我也是其中一員!”
“現在我穿上了胡服,妻子還都是匈奴的王族……我怎麼好意思回家鄉呢?”
任立政就說,“你母親去世的時候,還一直喊你的名字啊!”
按照漢朝的法度,李陵投降匈奴後,他的家人本該連坐受誅。
但當時許久未曾參與朝政,養病在家多年的衛青勸阻了震怒的武帝。
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隴西李氏數代人為大漢奔波辛苦,沒必要因為李陵的錯誤,而連累李家。”
所以李陵的母親得以存活。
但她想念遠在草原的兒子,時常望著北方落淚,沒多久便哭瞎了眼睛,在痛苦憂懷中去世。
李陵聽了任立政的話,隻哭得更加大聲了。
“我心裡因為祖父的事情,對大將軍衛青懷有過怨恨,這是不義;
國家派我征討匈奴,我卻投降了它,這是不忠;
母親撫養我長大,我卻讓她在恥辱中離世,這是不孝!”
“像我這樣的家夥,哪裡還配返回大漢?”
“就讓我在草原上承受這風刀霜劍,默默死去吧!”
“蘇武寧願跑到瀚海放牧,也不肯向匈奴低頭,這是令我十分慚愧的。”
“他才是值得陛下花費精力,迎回中原的忠心之臣!”
“我怎麼好意思跟他肩並著肩,返回長安呢?”
任立政於是不再勸說他。
匈奴單於那邊,聽說漢使不再要求打包兩個後,也同意將蘇武放生——
李蘇二人對比起來,
單於更加重視可以幫他訓練士卒,修整武器的李陵,
蘇武雖然很有骨氣,也讓單於非常欣賞,但能為匈奴帶來的實際利益,並不是很大。
所以,
雙方很快敲定好了結果,旁觀這場談判的何博也駕馭著飛鳥,跑到瀚海來向蘇武報喜。
蘇武有些遺憾李陵的選擇。
後者曾經順從單於的要求,找到蘇武,希望勸說他投降,結果被蘇武給罵了回去。
李陵直麵蘇武的貞潔堅定,情緒沒有繃住,當著他的麵大哭起來,“我的罪過上通於天!”
說完,他就自顧自的跑出帳篷,沒臉再跟蘇武相見了。
何博對此則評價道:
“當初投降都能接受,真不知道他現在為什麼這麼要臉了。”
“而且他為匈奴做出的貢獻,還比不上我為匈奴做的多呢!”
正準備驅趕羊群回家收拾東西的蘇武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充滿了震驚:
啊?
你不是大河河伯分封在草原的山主嗎?
你從根本上說,是咱們諸夏這邊的!
你怎麼替匈奴做貢獻了?
你之前怎麼沒跟我說啊?
何博看他不解的模樣,便抱著手說,“匈奴人來狼居胥山祭祀的時候,我閒得無聊,把他們跳大神的模樣,畫到了岩壁上!”
“即便過去千百年,也不會讓風霜吹散的。”
“原來是這樣!”蘇武恍然大悟。
匈奴是生活在草原上的遊牧之民,
長期遷移的生活,還有匱乏的物資,讓他們沒辦法像中原那樣,發展出璀璨的文明。
他們沒有書籍,更沒有文字。
很多古老的智慧,隻能通過口口相傳,才能為後人所知。
而隨著中原大漢的日益強大,匈奴人也逐漸衰落下去。
據蘇武所知,當王帳遷向漠北的時候,有一部分的匈奴人無法忍受漢軍的打擊,按照部落中巫師占卜出來的結果,開始向著西方遷移而去。
反正以前的昆部、月氏,已經給匈奴做過示範了!
他們如今在西邊的小日子,過得可滋潤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