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生想過潘有容家裡不太富裕,但沒想到這麼窮。
這麼說吧,家徒四壁。
牆麵剝落的石灰像結痂的傷疤,露出底下發黑的磚坯,幾縷陽光從裂開的窗紙鑽進來,在歪腿方桌上投下細碎光斑。
桌上半碗涼透的稀粥凝著油星,缺角的瓷碗邊沾著老人咳落的藥渣。
裡屋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潘有容小跑著掀開褪色藍布簾。
土炕上的棉被打著補丁,露出的棉絮結滿灰團,老人凹陷的眼窩裡浮著血絲,枯瘦的手指攥著褪色的枕頭角,喉間發出拉風箱似的喘息。
牆角歪斜的藥罐咕嘟冒泡,蒸騰的熱氣在發黑的房梁上凝成水珠,啪嗒落在泥地上。
“叔叔,你吃!”
小禾蹲在土灶旁,從打著補丁的粗布兜裡掏出個油紙包。
層層展開時,一小摞紫黑發亮的龍葵果躺在掌心,果柄上還沾著星點新鮮草屑,像撒了把碎鑽在粗麻布上。
小禾舔了舔嘴唇,這是她最寶貴的東西。
“小禾,這是哪裡找的?”
李平生心裡有些刺痛,撫摸著小禾的頭發。
“後山!”
小禾吃吃的笑著:“陽坡才尋到的,我本打算跟媽媽一起吃,媽媽說去鄉政府了呢!”
李平生接過時,指尖觸到她掌心的繭子。
那果子在他掌心裡沉甸甸的。
小禾喉嚨動了動:“叔叔,你嘗嘗好吃不?”
“肯定好吃。”
李平生不忍拒絕,拿過一顆,放在嘴裡咀嚼。
果子咬破時汁水迸濺,酸甜在舌尖漫開,但李平生卻感覺到了一種苦澀,底層人民的苦澀。
“李副鄉長,您……吃飯吧?”
不多時,潘有容端出來兩碗粥。
粥並不是很粘稠,米是米,水是水,兩者都是分開的。
李平生伸手接過,蹲在地上:“潘姐,我很奇怪,你在鄉政府不是掛名了?日子怎麼這麼慘?”
潘有容指了指屋裡,小禾走了進去。
潘有容搖頭說道:“我沒有在鄉政府任職……反正你也知道了,我不妨就夠告訴你。”
“鄉裡一旦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領導,就給我打電話,我也是沒有誌氣,為了給婆婆吃藥,為了養活小禾,就經常去陪。”
“下輩子我不要做人,做人太累了。”
李平生語塞,又問道:“你老公……是怎麼沒有的?”
“我老公?因為修路。”
“修路?”
“對,就是出鄉的那條。”
潘有容認真的說道:“我都搞不懂,路本來修得好好地,偏偏來了個什麼趙長生,讓我老公滾,我老公當然沒有走,還打了趙長生。”
“從那以後,我們家就處處出了怪事,公公死了,老公死了,婆婆癱了……”
“嗬嗬,報應,都是報應!”
李平生嘴唇動了動,無話可說。
“至今我都沒有看到我老公的屍體,反正聽說是死了,喂狗了。”潘有容哽咽的說道。
“但他臨死前欠了不少錢,工人們沒有逼我,但還是問我要錢,他們也不容易,我變賣家產都給了他們……人雖然走了,但賬目不能消。”
“沒申請低保嗎?”李平生關切的說道。
“低保?那哪是給真正有困難的人啊,都被當官的占據了。”
潘有容搖頭說道:“我不想著低保,我有手有腳,肯定餓不死,但李副鄉長,我求求你,你就簽字修路吧?”
李平生都笑出了聲音:“這跟我簽字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潘有容掰著手指說道:“修路要一兩年,路通了去鎮上就方便,我就可以去打工,可以送小禾上學,還不耽誤時間回來給婆婆熬藥。”
“我是農村人,不懂國家的政策,但我聽說要想富,先修路!”
“李副鄉長,我求求您,我給您跪下行不?”
潘有容說著,就想要給李平生跪下。